第十八章
占子然本来因为和齐乐坦诚,脸上发烫,这一瞬间,绯红退去。
像是撒谎被人抓到,像是吹牛皮被人揭穿,像是……在暗恋的人面前不小心被发现。
关卧室的门,桌上还有热茶,有重新端上来的姜汤。
刚灭的火盆被重新加上炭,正烧得很旺。
占子然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绯红的耳垂藏在毛茸茸的毯子里。
姜汤最后到了莫叙的手上,隔着薄薄碗壁,莫叙手心烫烫的。
占子然挺直的背一直都紧绷着,没有放松,莫叙盯着占子然,慢慢地将手中的姜汤喝掉。
莫叙刘海有些凌乱,全都耷拉下来,遮住一点点他的目光。
可难以读懂的目光直直地摄住占子然,深邃的眸子中似乎映衬着占子然的模样。
那感觉就像是在喝占子然。
艰难地捧着热茶,占子然根本找不到什么话题,齐乐收了碗筷,飞快地说了一声,“我先休息,如果有什么事,喊我就行,我就睡在侧室。”
很快,房间里什么响动都没有,占子然蜷着的脚趾藏在毛毯下面。
“你让杜云晨来找我?”莫叙面无表情,有些难揣测。
占子然羞耻地点了点头,他本来皮肤就白,现在带上了粉,像是做寿时放在桌上最显眼处的寿桃。
只是这寿桃不是面做的,大概是水做的。
空气里传来木质香气,耳边还能听到莫叙的呼吸声喝姜茶的吞咽声。
“你让他传的话,真的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莫叙放下碗,不可思议地看着占子然。
占子然自己说出去的话,自己当然记得,可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哪有脸去承认。
他装傻。
“什么话?我就让他代我问好,祝你新年快乐。”
莫叙和占子然的区别就在这上面,一个想绕弯子,一个直捣黄龙。
“你果然没变,”莫叙放松脊背,靠在了长椅上,整个人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占子然的房间有一张书桌,上面的摆放着乱七八糟的纸张、账本,还有一些横七竖八的没有拆封的方格纸。
被子也没有叠,像是搅碎的饺子皮,地上放着凌乱的鞋,每个都没成双成对。
仿佛这一切都还在少年时。
占子然什么都没变。
变得是自己。
“你今儿让杜云晨送话的时候,莫家人都在。”
占子然僵住脖子,缓缓转头看莫叙。
他的头发全都顺了下来,像是一只小猫咪,幸好头发遮住眼神,这能让占子然稍微不那么尴尬一些。
他艰难道:“是吗……?”
莫叙讲出残酷事实:“嗯,莫家老爷,大夫人,二夫人,莫佑,还有南城读书的莫励。”
占子然脑中嗡嗡嗡。
虽然这的确是占子然想要的效果,但是亲耳听到现场效果,他还是尬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他干笑着没说话。
莫叙也没说话,看着他。
场面沉默了两分钟,占子然就开始坐不住了。
刚刚在门口,这家伙都听见了吧?
隔音不好,虽然有鞭炮声,可就隔着一道门,什么都听见了吧?
为什么不问,他想做什么?
占子然这话在心里都还没想完,莫叙就沉声道:“我一件事一件事同你说清楚。”
张大了双眸,占子然不可思议,这家伙会读心术!
随后他把这句话的意思品清楚,也就是说,莫叙要一件事一件事和自己清算。
莫叙站起身来,占子然吓了一跳,看着对方从自己书桌上拿起笔来,在草稿纸上写上了个“一”字。
“你若是撒谎,这‘正’字便会多一个笔划,最后看笔划的多少……”
“看笔划的多少怎样?”
莫叙偏偏话不说完,给人留下遐想,占子然心中痒痒。
“占子然,你若是打牌输了,都是怎样惩罚的?”
“付钱咯。”
“你现在没钱。”
是啊,占子然摸摸口袋都不一定能捞到一个子。
可是这没钱,没钱要怎么惩罚……
占子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就是他和莫叙曾经一起玩过牌。
少时,占子然弄到一副稀奇的纸牌,说是洋牌,便兴冲冲找了莫叙一起玩。
那是也是个大冬天,外头没下雪,但是整个天阴恻恻,黑色的乌云像是马上要从天上掉下来,他一路跑到了莫叙家,一口气喝了桌上的热茶。
他把牌给莫叙看,莫叙那时候还年轻,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给莫叙介绍完规则后,就想要与他试玩一下。
占子然古灵精怪,想法也是多的很,便说:“玩这种东西都要彩头的,输了没惩罚多不好玩。”
莫叙道:“我没钱。”
占子然了然一笑,“咱们谈钱多伤感情,不如这样,我和其他人玩的时候,如果不玩钱,就脱衣服,睡输呢,谁就脱衣服。”
这话一出,莫叙就用怪异的眼神看占子然,占子然皮厚,依旧笑嘻嘻。
一开始,莫叙输了两次,脱掉了外套和中衣。
到了第三局,莫叙就开始以横扫之势,将占子然的的赢面全都截下来。
不过占子然鬼灵精,眼见自己不能赢,就开始喊停。
莫叙好说话,便依了他。
到最后,俩人都剩下身上最后一件薄衣。
占子然为自己没有看到莫叙的身子感到遗憾。
莫叙总是穿得密不透风,占子然太好奇,莫叙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胎记,也好奇他冷白冷白的皮肤在衣服下是怎样的。
占子然回到眼前,火盆的碳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炸了一下,崩出两三个零星的火花,占子然缩了缩头,吞了吞口水道:“脱……衣服?”
等他回过神,莫叙就站在他面前,他表情变味淡然,道:“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占子然盯着莫叙的脚尖,背后出了冷汗,只是在灵光一闪中,他想到了什么。
他叫句“停”,莫叙低头看他,占子然绞手指道:“这不符合规矩,既然是打牌的模式,总有输家或者赢家,总不能我一个人又赢又输。”
莫叙挑眉,这时候变聪明了。
占子然猛地抬头去看莫叙,没想到入目的是莫叙的皮带扣。
自己这个位置正好在莫叙皮带的前面。
占子然微微侧脸过来,没好意思先动,动了反而就更那什么,而是等莫叙开口后,才悄悄往后靠去。
莫叙眯眼看着占子然:“那这样,你问我,我问你,一人一次。”
占子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就没法子了,你说的真假,我也无法考量,自由心证,若是你觉得我撒谎,那就算我输。”
占子然心说,不管莫叙说什么,都说是谎言!处处都是谎!
面对这么好的条件,占子然自然不会说不,而他也说不了不字。
“你先还是我先,”莫叙把纸放在靠椅的把手上,三指宽的把手面前可以写字。
占子然抢先说:“我年纪小,你要让着我。”
占子然上学那会,年纪不到,占老爷花了一笔钱疏通关系给他送进去,所以他比莫叙小那么一岁。
莫叙回到座位,道:“可以。”
“第一个问题。”
占子然低头沉思了一下,问:“你是不是真的退学了?”
莫叙点头,“是。”
占子然脱口就想说,你骗人,可被莫叙堵住话头。
“我后来转校,转到了商学院,有毕业证为证。”
那莫叙就是没放弃学业?
占子然心中轻松了一些,可他被堵住话头感觉憋屈,觉得不甘心,道:“谁知道真假?”
这明显的胡搅蛮缠,没让莫叙皱一下眉头。
然后占子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莫叙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挂到了门边的衣架上。
“你……你做什么……”
莫叙有力的指节握着钢笔,在纸上添上一笔,道:“你说了算。”
占子然心中的气瘪了,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喃喃:“你做什么突然这么好?”
莫叙没表示,坐直身体说:“该我了。”
占子然心中大敲警钟,弓起背一脸防备。
这模样让莫叙有些好笑,眼中淡淡露出些许笑容。
“我的第一个问题,你生日那天,亲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占子然听到问题松了口气,挠了挠脖子,都没过脑子就回答:“那天我都喝醉了,哪有什么感觉,能记起来亲你就不错了。”
莫叙抬手在纸上画了一笔,占子然放下手里的烧火棍,大叫:“哎哎哎,你做什么,我可是说真的。”
“占子然,我们好歹也认识那么多年,你大概不知道,你一旦撒谎,不是眼神乱飘,就是摸脖子,”莫叙冷笑。
占子然:“……”
莫叙敲了敲椅子的把手:“给你一次机会,脱还是说。”
占子然不是玩不起的人,立刻就将身上的外套脱掉。
外套下面是一件薄毛衣,再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衬衫,衬衫袖子扣子没扣上,露出细细的手腕,青色血管缠绕在手背。
“行了吧?”
游戏继续。
占子然其实非常想问莫叙母亲的事情,可又担心惹怒莫叙,就换了另外一个好奇的问题:“你转学后消息就断了,你做什么去了?”
“做生意,这几年经济大动荡,百业待兴,我挑了几个有前景的行业发展。”
占子然愣住:“就这样?”
莫叙撩起眼皮,“你以为呢?”
“我还以为你搁哪儿生孩子去了,”占子然胡言乱语,他其实是担心莫叙做什么坏事。
莫叙从牙缝里挤出笑来,看样子有点恐怖:“我不会有孩子。”
占子然一愣,“那……那真巧,算命的也说我不会有。”
莫叙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该我了。”
占子然看着莫叙嘴角往上翘,吞了吞口水。
“占少爷,第二次亲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占子然表情一颓,“你怎么和亲亲杠上了?”
莫叙冷笑,放下手里的茶杯:“不知道是谁和亲杠上了。”
这话说的占子然没话说,今天是他先动的手。
“我脱!”占子然双手一撩,把毛衣从肚皮上撩起来,穿过头,直接脱了下来。
“可以了吧?”
现在占子然就剩下一件衣服,莫叙还穿着西装,衣冠楚楚。
莫叙伸手将边上一床毛毯挑到占子然腿上。
占子然披着毛毯,喃喃:“不公平,我比你少穿了一件。”
莫叙挑眉:“占少爷是要耍赖?”
“谁要耍赖,我只是抱怨一下,”占子然抱住毛毯,把凳子往前拖了拖,靠近火盆取暖。
“那莫少爷呢,你被我亲亲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占子然一开始觉得这话太羞耻,绝对说不出口,更不可能当着另外一个人的面说。
可是就这么快问出口了。
莫叙应该不会好意思回答的吧?
他的目光停留在莫叙的西装上。想想这么多年,占子然除了那次生日会一眼瞥见之外,就没见过莫叙身体!
那日他还醉了酒,不清醒,其实压根都没看清。
莫叙放下笔,竟然垂眼开始仔细思考。
占子然心惊肉跳!
想好之后,莫叙抬起头来,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娓娓道来:“你的嘴唇有些软,带着些许花生的味儿,比我的稍微厚一些,亲的时候还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紧张呢,还是……”
他话没说完,占子然几欲昏厥,怒喊:“你别说了!!!”
莫叙充耳未闻,继续道:“是你问的问题,哦对了,如果是你生日那次,虽然是夏日,你的唇却意外地冰凉,加上酒气,吻上之后让人有些发醉,像夏日里的一碗红豆冰,冬日里我面前的这一碗姜汤,是可惜都太过短暂,如果能好好的细品,应该能有不一样的感觉”
“你,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早的事情!”占子然在心里嗷嗷叫,烦死了烦死了!莫叙这个大傻子!
“还有,你这些年根本不是去学商了吧?是去学国文了吧!你是不是还会写风月文??”
占子然这人,别看平日一副厚脸皮的样子,要是戳到他什么点,立刻就像是软脚虾一样,轻轻松松就被人捏住。
莫叙认真道:“我一直都记得。”
占子然脸颊,耳珠,侧颈,耳后,甚至于锁骨上的皮肤都开始发烫发红,不敢去看莫叙的眼睛。
没等占子然有太多反应,莫叙突然道:“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绝杀。
占子然有失神的片刻,为了拖延时间,脚丫子从毛毯里钻出一个缝隙来,假装伸出来烤火。
火光下,白色皮肤与青色血管颜色相间分外明显。
占子然心中疑惑。
若是莫叙刚刚没有听到自己的话,问这个问题,他还可以理解,若是听到了,问这个不是多此一举?
难道莫叙就听了个尾,没有听到前面的话?
占子然琢磨着,莫叙有些不耐烦了,敲了敲桌面,把送占子然的那支笔支起来,在手里翻飞。
赌他就听到个尾!
占子然咬牙。
占子然伸出手来,一颗一颗扣子慢慢解开,如果仔细看,还能从他指尖的颤抖看到一丝丝他暴露的情绪。
“我不告诉你!”占子然高声说。
然后白得过分的占子然,就这样展示在莫叙的眼中。
莫叙觉着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间乱了。
乱得没了节奏。
念想了无数次的身体,就这么展示在眼前。
只这么一眼,就全看清了。
占子然虽然瘦,可是还没有到皮包骨头的地步,身上的线条很柔和,皮肤很白,烛火下,仿佛能看到心窍。
他的长相一直都没有攻击性,直白来说,就是容易被原谅的那种。
即使他做错了什么。
占子然就迅速的钻到毛毯里,避开了莫叙的眼神。
半响,莫叙呼吸平稳,在纸上给占子然添了一笔。
占子然想要立刻脱离这种尴尬的境地,他听到莫叙的呼吸声,比他来时还沉。
他粗声反问道:“我说莫少爷,那你呢,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看起来像是稚气幼稚的反弹法,可是占子然却心跳加速。
莫叙没说话,盯着占子然,伸手去解自己的西装纽扣。
占子然失望,面上“切”了一声,表示不屑。
莫叙里头也有一件的淡色毛衣,加上浅灰色衬衣,上面有暗金色祥云纹,紧贴在脖颈和手腕的领口和袖口很贴服,根本没办法一窥其貌。
这人当真不能吃一点亏!
轮到莫叙的会合,占子然心脏咚咚跳,像是被打年糕的锤子反复锤锻。
“占少爷为什么要传你与我的流言,惺惺相惜,灵魂伴侣,夫妻之实。”
占子然忍不住了,插.嘴道:“都说了最后一个不是我说的!”
莫叙道:“那前面两个,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