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清明节这一天,林凤音第一次见到亡夫的坟墓,在羊头村背后一座更深的大山里,外头烈日炎炎,里头冷得人直冒鸡皮疙瘩。
这座山因为全埋的向家人,别名“向家大坟”。虽然林深树密鸟语花香,可总会冷不丁冒出个坟包来,说不定还藏在鲜艳的山茶花树下,怪吓人的。
尤其她是因缘际会得以重生的人,对鬼神可谓非常敬畏。鸭蛋也一反常态的,没有边走边唱“社会主义接班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怎么了这是?”
鸭蛋低着头,“没事。”
林凤音见他不愿说,也不逼问,他现在已经是九岁的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世界,有心事也正常。
老两口走在最前面,小声说着什么,从张春花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林凤音也能猜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来到向东阳墓前,张春花摆出新鲜的大红苹果,黄橙橙的大香蕉,小心翼翼掏出胀鼓鼓的“金元宝”:“东阳啊,妈来看你了,今年咱家条件好了,给你多烧些金元宝,在下头别省,想怎么花怎么花,别委屈了自个儿……”
“咱们换了大房子,这是给你买的,比我们住的还大,本来还想给你买小轿车,可鸭蛋妈说……”她觑着儿媳脸色,急忙改口:“这是西装,很时髦的,我们隔壁那金老板就穿这个,走出去气派得不行。”
她已然带了哭音,林凤音却想笑。
可能是对向东阳真没感情,看着他的坟墓居然想不起他的长相来。
连老爷子也交代儿子:“拿下去吃好喝好啊,别省。”
回去路上,老两口没了来时的精神,蔫蔫的,慢慢落到后头。林凤音跟着鸭蛋原路返回,只觉着这坟上的没劲,本来早已淡化的恨,又浮现脑海。
这段婚姻让她知道,什么叫月子之仇,不共戴天。
才刚生下娃,别说鸡汤鸡蛋,她连红糖水都没喝上一口,明明家里有米有油,却硬是让她吃了上顿没下顿。
饿得没奶,鸭蛋吸不出来,急得嗷嗷大哭,她都快被娃吸出血来,哭着问他怎么办,他无奈的扔一句“我也不知道”,好像饿着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林凤音上辈子不知为此流了多少泪,失望太多次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个男人,有不如没有。
事实证明,没有男人的日子,她过得风生水起自由自在,能跟婆婆叫板,能让儿子上最好的小学,能让自己苗条漂亮……还不香吗?
“他会想我们吗?”鸭蛋忽然问。
林凤音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憧憬里,没反应过来,“谁啊?”
鸭蛋扁着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指着背后的向家大坟。
林凤音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理智来说,不会想。因为他心里压根没有他们母子俩,为初恋情人生,也为初恋情人死,对恋爱脑的向东阳来说,可不就是死得其所?
但——“会,爸爸会想你,你爸以前上学很厉害,你学不好就是丢他的脸哦。”
鸭蛋总被妈妈念叨学习的事,也没多想,“唉。”
走了两步,又问:“那他会想你吗?”
林凤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摇头:“不会。”
“我觉着也是,自私的人才不会想别人替他擦屁股有多累。”
林凤音张口结舌,她儿子这话是哪儿学的?这觉悟也太高了吧!
过完清明节,向雅丹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总是不经意间爆出几句大人话,惹得众人错愕不已。当然,更多时候,还是调皮捣蛋,狗嫌人厌。
第三批服装快卖完了,林凤音准备在雨季来临之前去深市一趟,再进一批。这一次一定要多选几个种类,尤其是最受欢迎的紧臀喇叭裤,简直一裤难求。
但大批量进服装的前提,得有铺面。
秀水河边因为从六月一号开始施工改造,她不能错过哪怕半天的生意,租个固定铺面迫在眉睫。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张文顺。
“嘿,小五看谁来了。”
“谁呀?别他妈烦我,正……哎哟!嫂子!师娘!”
林凤音无奈,这小伙子嘴巴没个把门的,已经纠过几次,他还是乱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真跟人怎么着了。
小五看着她脸色,忙道:“嫂……姐先等会儿啊,张哥办事去了,马上就回来。”转身倒了满满一杯浓茶,“姐尝尝,别人送张哥的。”
林凤音看着浓至漆黑的茶水,杯里一半都是茶叶,哪里喝得下去。
“张哥要是知道您来,不知多高兴,他这几天接了个大单,忙得很,都半个月没好好吃饭了。”
“哦?什么大单?”
小五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没顺着苦肉计问张哥怎么了要不要给他送爱心便当,挠了挠头,“这个啊,我……我也不太清楚,说是市电器厂有很多废旧收音机,听说有人给买下了,还找上咱哥,足足有一百来台呢!”
“那可真是大生意。”林凤音光听着都高兴,张文顺在监狱里没白待,修理电器真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