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玻璃隔绝了众人探究的目光,鸭蛋仿佛瘪了气的皮球,一路沉默到家。
只下车的时候说了声“谢谢叔叔”就往洗澡房冲。
可惜放了很久,他又探出头来:“没热水妈。”
现在装的是太阳能热水器,大夏天的光照充足,应该是很烫才对啊。林凤音不信邪,摸了摸放出来满满一大盆水,不止不热,还冰凉冰凉的。忙爬到大门顶上,发现水阀也没坏。
“不管了,冷水也要洗,臭死了!”鸭蛋把她赶出去,立马就要脱衣服。
现在太阳已经下山,这冰凉的水温,就是壮汉也不能洗,更何况还是个孩子。她忙阻拦道:“别,我带你去招待所开间房吧,有热水。”
鸭蛋大声反驳:“那得多丢人呐!不去!”
林凤音拿他没法,不防从隔壁传来一声“这边有热水”,脱得精光的鸭蛋,立马捂住小鸟儿往那头跑。
林凤音其实也不愿一身黑臭的开招待所,人还不一定给她开呢。等儿子洗得香喷喷出来,她也过去借水一用,反正金母和妙然也来向家洗过。
金家只一个浴室,跟向家的仿制品大同小异。洗漱用品却非常单一,一块透明香皂,一个日文的矮罐子,通过图案判断应该是洗头发的,连毛巾也没一块。
怪不得这么简单……听说金家老两口不习惯用洗澡间,估摸着就是三个男人在用。
林凤音迅速的把热水打开,开到最大,从脑袋开始一寸一寸往下,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冲半小时才开始打香皂。别看是透明的,可气味非常好闻,有点檀香,又有点薄荷香,打在皮肤上滑滑的。
金家堂屋,鸭蛋裹着一张薄浴巾缩成一团,牙齿“咯吱咯吱”打架,眼睛却还盯着电视机。
金珠皱眉,把他妈躺着看电视时盖的小毯子扔过去。
鸭蛋在空中接住,又裹了一层,方才舒服的叹口气,“谢谢叔叔。”
金珠跷着二郎腿,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摔的?”
“哎呀都怪我妈,我不想去偏要让我去!”鸭蛋在腿上拍了一把,不防毯子散开,露出里头穿着小短裤的圆溜溜的小肚子。
但他就是信任金叔叔,在他面前也不避讳,迅速把毯子裹好,把张叔叔怎么骑车,怎么翻车给说了一遍,“虽然……我也知道不能怪他,可我就是不开心。”
最后三个字说得非常小声,小到金珠没听清,“什么?”
鸭蛋看了看他严肃的脸蛋,跟妈妈有得一拼,只好撇撇嘴,“没啥。”
金珠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两个探照灯直直的打在脸上,打得他浑身不自在的动了动。金珠才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以后,好好听你妈的话,别给她闯祸。”
“我现在已经很少闯祸了,上次是我妈冤枉了我。”
“哦?”
见叔叔很感兴趣的样子,鸭蛋小嘴嘚吧嘚吧,将自己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说了,顺便带了一句:“我知道他们那天去了哪儿,她回来却只会赖我。”
“去哪儿?”
鸭蛋偷偷往门口看一眼,见妈妈还没洗好,这才小声道:“她去张叔叔家。”
金珠眼皮子一撩,“哦?”
“真的,我没骗你叔叔,我妈正跟他处对象呢。”
金珠的眸光更暗了,心头有种钝钝的痛。但还是没忍住问:“你不喜欢吗?”
鸭蛋再次撇嘴,低着头不说话。
他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仿佛骄傲的小公鸡,脑袋却低垂得不像话,金珠心头也跟着不舒服。虽然有爷爷奶奶,可在他心目中,妈妈终究是最重要的,说“相依为命”亦不为过。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要奔向自由和爱情了,他没像其他孩子一样撒泼哭闹,已经是难得的懂事了。金珠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颇为不舍。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聪明,大方,豁达,热心肠。
可惜金家注定只能有妙然一个亲骨肉,他真的很想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把他小时候渴望的、没得到的都给他,让他继承他一辈子的奋斗成果,用肩膀支撑着他去采摘更美好的果实。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妈妈离开家,我们这个家才买来多久啊,我……”小子抽了抽鼻子,有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掉沙发上。
金珠静静地看着,由着他用毯子擦眼泪。
“她们都说……说……可是我不想要。”
金珠又凑近两分,“说什么?”
“说他要当我后爸。”
金珠心头一痛,为他自己,也为这个小小的男子汉。
排除主观偏见,那个男人还不错,但前提是以他男人的眼光看,他有野心有抱负,也喜欢她。可站在他们母子俩的角度说,他又只喜欢她,尚未到爱屋及乌的程度。
要是个女孩还好,以后顶多一份嫁妆打发出去,替别人养儿子可没这么容易,一般男人都不会接受。
金珠叹口气,她年纪轻轻,要让她守下去也不公平。可追求自由和爱情,鸭蛋又毫无疑问成了绊脚石。
“叔叔,我……我是不是拖油瓶?”
金珠一愣,斥道:“胡说。”
可鸭蛋的大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固执的想要个答案。
金珠只觉心头被什么搔动,犹豫片刻,似乎是下定决心的说:“放心吧,总有人会爱屋及乌。”
没多久,林凤音洗好,把洗澡间收拾干净,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叫鸭蛋回家。她穿着清凉,不好登堂入室,只在门口同老人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