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年轻时的班子在皇宫里演出过贵妃醉酒,太后娘娘看了都喜欢,赏了几大盘金子。小鱼你好好表现,周日一举在上海红咯,气死那个姓黄的。”
戚小虞听了,笑一笑,没说话,左手拿着一只馒头、放在嘴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右手握着筷子,却并不往放咸菜的碟子里动分毫。
看到戚小虞的样子,正往餐桌上端东西的戚婉柔用脚在桌子下悄悄踢了之前说话的两名弟子一下,示意他俩闭嘴,然后冲戚小虞说,
“小鱼你别有压力,爹爹让你唱就是对你有信心,你按着自己平常的样子来,保准没问题。”
旁边接着有人说,“东升你还是好好操心你自己吧,小鱼可比你稳多了,你那个嘎调,每次就是把嗓子穷喊破了。”
说完,就捏着嗓子用假音来了一句。
惹得众人一片哄笑。
戚小虞也跟着笑,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两桌子人里,只有顾自珍默默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早饭后,关起大门,众弟子就按着戚风间的吩咐各自组队开始训练。
之前戚风间选这幢老洋房租下来,主要就是看中它里面地方大,前厅宽敞容得下许多人,门一关,训练起来不影响隔壁的人家。
大家咿咿呀呀训练,有人耍大刀、有人打水袖、有人弹髯口、有人拉山膀
如其他弟子们说的,戚风间确实最看重贵妃醉酒这场戏,格外招了戚小虞到一个小房间去单独练。
走圆场、门帘、卧鱼、整云手
这出戏戚小虞从前学过,现在戚风间盯着他,一个个动作重新过,不对就打,几个出彩的地方也反复练,
“好的角儿,是能控得住场面,只要他想,就能让底下人叫好。”
戚小虞早前吃饭时心里虽然想着别的,一练起戏,就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戚风间从小教他,“戏大于天,”上了台,就半点不能糊弄人。
戚小虞也听话,从早上一直练到晚上,又练到半夜,直到外面其他弟子都睡了,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
等他练好,从小房间里出门,就看到顾自珍靠着墙壁站在那儿。
戚小虞把门带上,小声道,“师兄怎么还没去睡觉等我吗”
“睡不着,”顾自珍大概等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又抖了抖麻掉的腿,
“我想你练完戏,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要师兄陪你说说话吗”
戚小虞想了想,点头,“其他人都睡了罢,我们上屋顶吗”
“好。”
两人一前一后爬上屋顶,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夜里有些冷,但是有星星,碎钻一样点缀在深蓝的天幕上。
顾自珍看了身边小师弟一眼,先开口,“今早师父要你唱贵妃醉酒的时候,我看你表情不太好。”
戚小虞看着天上的星星,“班子里能唱的戏那么多,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我唱这出。我不是怕难,是这出戏”
顾自珍截断,“没行头”
“嗯。”白天里戚风间要他唱贵妃醉酒时,他心里一跳,就开始担心这件事。
其他人不晓得,但他和顾自珍两个人帮着盘点家当,衣箱、盔头箱、杂箱,每个箱子里有那些东西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当时逃难太紧急了,他们已经尽量扔了自己的东西,捡着行头带,还是掉了不少好东西。
京剧的行头本来就贵,一般的宫装、顶花、霞披就所费不少,更别说杨贵妃那一身的蟒袍玉带,头上的千金凤冠了,最费钱。
顾自珍边想边道,“蟒袍倒是还留着一件带出来了,玉带拿现成的改一改凑活着也能用,主要是凤冠,我记得师父原先收着的那顶凤冠上面全是手工点翠,现在不好找了。”
戚小虞缓缓点头,“所以我才奇怪,不知道师父怎么想起让我唱这出。”
顾自珍琢磨半晌,低声道,“可能就是因为这出戏费钱吧。”
“嗯”
戚小虞顿了一下,但被顾自珍一点拨,随即明白过来,这舞台已经相当于是荀浅送给他们的,戚风间不想他再在行头上丢了份。
戚风间是在尽其所能给他在荀浅面前撑场子。
顾自珍接着道,“我看师父这幅样子,是要把给师妹留的嫁妆钱也拿出来用掉了。”
戚小虞轻轻咬着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顾自珍拍了一下师弟的肩膀,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底绣蓝色花纹的布袋子,“我这里有些私房钱,你拿去,买肯定不够,明天去外面逛一逛,乖巧一点、和人说一说,看看能不能租到一个凤冠。”
戚小虞没推辞,垂着首,把钱接过来,“谢谢师兄,我自己也有些钱,明天我都带上,一早就去看看。”
“早点去,师父七点起来,你六点钟出门,到乌苏路差不多刚好开门。”
“嗯。”
两人定下来,一齐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
过了一会儿,顾自珍自言自语道,“希望上海的安定能长久一点,我们多唱两年戏,存了钱,再慢慢添置新的头面。”
戚小虞没说话,他想到荀浅。
顾自珍说完这句话,也想到荀浅,他扭头看着戚小虞,“那个荀司令,是真心对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