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失去挚爱第364天。
客厅玄关处依旧摆放着浅粉色拖鞋,浴室洗浴台前杯子和牙刷也成双成对,窗台上盆栽整整齐齐地摆在原来位置。
她遗物依然被保存完好无缺,时不时被拿出来清洗整理。
他认真而执着地在房间每一处角落留下生活气息,也许是在怀念过去,也许是在麻痹自己。
仿佛这一年来生活未曾有所改变,她依然在他身边。
镜子里男人胡茬有些深了,沉寂黯淡眼神不复当年明亮与张扬,多了几分岁月沉淀成熟魅力。
安静到有些死寂房间里,他抿着唇一点点清理胡茬,许是因着发烧带来昏沉感,剃须刀一不留神蹭破了皮。
他拿起纸巾胡乱地擦干净血迹,又匆匆咽下白色药片,然后疲惫地躺在冷冰冰双人床上。
后天就是圣诞节了,外面街道灯火璀璨,商店和超市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一切热闹和喜悦与聂潇没有任何关系,他仿佛被隔绝在了这片冰冷昏暗天地。
雨雪交加夜晚,隔着玻璃窗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凌冽寒意。
聂潇侧睡在床上,从柜子上拿起一副相框,认真地端详女孩模样。
他指腹轻轻划过女孩脸,怅然失神。
这是他失去她第364天了。
聂潇家世非同凡响,容貌出众。
从幼儿园起女孩子们就都喜欢围在他身边,抢着和他说话,争着和他拉手。
因为他长得好看,还经常带许多包装精致糖果分给大家。
但聂潇脾气从来谈不上好,他对那些围在身边唧唧喳喳女孩子没有一点耐心,生气时候会冲她们大吼大叫。
吓哭了女孩子,他也不会去安慰哄说对方,厌烦地甩脸就走。
小女孩啼哭过后却也不怪他,第二天反倒跑来道歉,还把糖果塞给他,让他不要生气。
聂潇从小就在这样环境中长大,在与别人相处过程中,没人给过他正确引导。
他父母非同一般有钱,却又忙碌整日见不到人。
所请保姆和家教也因为怕失去高薪工作,总是选择迁就他顽劣和任性。
聂潇受过良好名门礼仪教育,看似与那些在溺爱中长歪了、没有三观底线纨绔子弟不同。
可实际上,他是一个擅长给自己披上高尚道德外衣伪君子,自私到了骨子里。
他会霸道地强行高价买走从别人那里看上东西,也会时不时替看顺眼人出头,通过得到对方感激来愉悦自己。
成长环境让聂潇理所当然地习惯了被别人讨好,以及轻松地得到一切最好东西。
他字典里从来没有“珍惜”二字,再昂贵玩具被摔坏了,第二天也会有更新更好送到他手里。
这也养成了他挑剔目光和口味,无论是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要得到最好那个。
聂潇对异性爱慕习以为常,他也根本不在乎那些平凡女孩,目光只会放在最耀眼人身上。
一直到初中毕业,聂潇都没有谈过恋爱,收到告白情书从不看一眼。
这倒不是因为他多么乖巧守礼,而是一直没碰见看得上女生罢了。
跟他玩还算好某些叔叔儿子,早谈了不知道多少个女朋友,甚至摘了禁果以作谈资,在他面前大肆炫耀。
聂潇眼神冷漠,只是看着他们嗤笑,并不多言。
他骨子里全是傲气,对于他们交那种水平女朋友,只有满满不屑。
父母知道聂潇脾性,不敢轻易送他去国外读书。害怕他一个人在外不受管教,到处学坏,变得无法无天。
因此他们并没有选择把聂潇送进昂贵私立学校,而是选择花钱把他送进了市里最好普通高中,盼望那样环境能让他性格有所改变。
升入荣中后,聂潇终于碰上了一个能让他眼前一亮女生,她叫做秦笙。
与对方相遇是在开学军训前第一天。
宿舍里男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学校里异性,聊着哪个班哪个宿舍有漂亮女生。
聂潇听无聊,借口下楼去打水,想找个无人角落抽支烟。
走廊拐角处时候,一个女生与他撞了个满怀。
温度有些烫水洒了他一身,聂潇皱紧眉头,有些不悦。
那女生轻轻“呀”了一声,语调娇娇柔柔。
她一边道歉,连忙从兜里拿出纸巾擦拭他胸膛。
女孩子抬起头,聂潇借走廊灯光看清了她模样,比之前见过所有女生都要漂亮得多。
那张清纯动人脸就这么忽然撞进了眼中,让他方才不悦消失无影无踪。
他是个肤浅人,就这么惦记上了那张脸。
即便军训时候男女宿舍隔着两层楼,他也想方设法地试图和对方搭讪。
很多年以后聂潇经常想,假如那天他没有碰见秦笙,撞进他怀里人是江雨葵该多好。
也许他们爱情就不会掺杂那么多不堪,也许就会成为一见倾心两情相悦童话。
但聂潇知道,他这样卑劣人是不配拥有童话。
他满脑子想着秦笙第二天,军训基地里有个女生中暑严重,人直接被晒晕了过去。
听说那女孩子脸上晒伤严重,和秦笙还是一个宿舍。
在隔壁宿舍闲逛时候,聂潇看见有张床上放着一支芦荟膏,心思微动。
“这玩意儿是谁,能不能卖我。”
其他男生答道“谢默雪吧,他被教官喊去训话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傍晚有几个男生偷溜到基地外面小超市里买零食,谢默雪也跟着去了,回来时候被逮个正着。
聂潇没有耐心等人回来,他往谢默雪枕头上放了五百块钱,在其他男生惊诧与错愕目光拿着芦荟膏走了。
随后,他借口替老师给受伤女生送芦荟膏,溜进了秦笙宿舍。
那个脸部受伤女孩对他很感激,用毛巾捂着脸在旁边连番道谢。
聂潇没有注意她发红脸颊与闪着星光眼眸,满心都在想怎么跟秦笙搭讪。
他未曾想过,一个心不在焉笑容和一支强买强卖芦荟膏,便让一个女孩对他情根深种。
开学后,聂潇通过糖衣炮弹猛烈攻势,很快就把荣中校花秦笙追到了手。
他素来是个高调张扬人,这又是他第一次谈恋爱,自然恨不得昭告天下,人尽皆知。
秦笙除了漂亮以外,还会弹钢琴,有才气性格又好。
聂潇很满意这个初恋女友,喜欢带她去吃最贵西餐,送她最奢侈礼物,让她被所有女生羡慕。
在他世界里,他愿意把认为最好东西分享给对方,愿意让对方和自己一样万众瞩目,那就是爱。
秦笙和那些纨绔二世祖们交女朋友不同,她并不贪婪,会委婉拒绝他礼物,懂得矜持。
她越是这样,聂潇就越是觉得她好,觉得她与众不同。
聂潇自认为对待这段感情十分用心,可就在热恋期中,和他交往了不到三个月秦笙执意要分手。
秦笙说他高调给她造成了很多困扰,老师都知道他们违反校规谈恋爱,只是碍于聂潇不好说什么,但那眼神让她感觉很难受。
她也时刻担心父母发现自己早恋,害怕学习成绩下降。
最后,秦笙希望他可以为自己做出改变。
亦或者等待彼此三年,毕业以后正式在一起。
聂潇从来不是守规矩人,他最讨厌就是被束缚,可秦笙却因为那些条条框框而要和自己分手。
他也极少遭受过拒绝,无论何时他总是被迁就顺从那一个,自然一肚子火。
聂潇无法接受自己全心付出却换来被甩结果,单方面与秦笙吵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冷战。
原本脾性里自傲使得他无法拉下脸去求秦笙复合,可秦笙却频频向他退让示弱。
这让聂潇以为她还是喜欢自己,也为这段感情而纠结折磨着,心里平衡许多。
他无疑是喜欢秦笙,也对这段感情有诸多不甘心,又因为是初恋而加倍耿耿于怀。
屡次得到秦笙暗示后,始终无法放弃,又不肯拉下脸向对方妥协。
为了这段虚假爱情,他开始做很多或愚蠢、或卑劣、或自以为深情事。
聂潇开始不断地和漂亮女生谈恋爱,无论是校外还是校内,有主动追他,也有他主动追。
没有谁能和他保持超过一周情侣关系,他只是想借此气一气秦笙,亦或带着些许小报复心理。
很久以后再回想这段荒唐岁月,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伤害了那个深爱着他、而他也真爱着人。
聂潇与江雨葵爱情始于一场卑劣谎言。
他无意间得知秦笙对音乐比赛担心,便把心思打到了被秦笙当作强力对手江雨葵身上。
聂潇对这个女孩不算陌生,她因为“毁容”在荣中一直很出名。
他们之间交集不多,聂潇不怎么关注她,但从其他女生那里听到过小道八卦。江雨葵暗恋他,因为军训时他曾给对方送过芦荟胶。
鬼使神差地,聂潇脑子里产生了一个荒唐想法。
他主动追求江雨葵,用了个小小手段让她主动弃权了比赛,秦笙如愿以偿拿到了第一。
聂潇知道江雨葵一定不会拒绝,哪怕追求理由再荒唐,他也还是说出口了。
江雨葵最终果然答应了交往,聂潇并不知道她当时有多么喜悦和纠结。
实际上在她还没有开口答应交往时候,他就已经盘算着事后如何完美地摆脱对方了。
或许是因为江雨葵和那些漂亮前女友不同,在聂潇眼中属于“弱势群体”。
对这个被自己欺骗利用女孩子,他总有着更多一些愧疚心。
江雨葵也从来不要他送任何昂贵礼物,总是天天给他带手工饼干,或是蛋糕之类东西。
她会把自己养了很久盆栽送给他,也会一脸无奈地把作业借给他抄。
江雨葵性格很温顺,乖乖巧巧从不生事,不像前女友一样动不动就跑去和前前任阴阳怪气,弄得聂潇烦不胜烦。
她性格很像秦笙,却比秦笙更安静,简直毫无存在感。
这样一个仿佛不存在女友,性格又恰恰是自己喜欢那种,聂潇一时没找到下一个能用来气秦笙漂亮女生,也就神奇地和江雨葵地下交往了三个月。
聂潇或许不喜欢江雨葵,但觉得她是个很适合做朋友女孩子,韩锦程也说和她相处很舒服。
于是他决定经过一个缓冲期,暑假后再找个温和理由与江雨葵分手。
对江雨葵,他表现并没有对待其他前女友一样随意。
暑假里聂潇出国旅游去了,也完全没在意江雨葵给自己发消息和电话。
开学回来后,他满心想着过两天就提分手。
但没想到,他和江雨葵谈恋爱消息却不胫而走,使得江雨葵开始受到荣中部分女生排挤和敌视。
连校外几个曾有过摩擦男生,也在他不知道时候围堵江雨葵,摘了她口罩欺负她。
韩锦程说,“潇哥,这个时候你要是跟她分手,就有点太残忍了。”
聂潇默然,他何尝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江雨葵分手,会对她造成多大打击,得到多少讥笑。
他不讨厌江雨葵,名义上也还是男女朋友,那几个人欺负她,聂潇真切地感到愤怒。
江雨葵会遇到这种事,也是因为答应和他交往,是因他而起。
没有保护好对方,充斥聂潇心里是前所未有愧疚感。
那天,聂潇从夜场雇了几个男人。
在身强力壮成年男人面前,那几个瘦弱男生毫无还手之力,被迫下跪道歉,承受他给予屈辱。
江雨葵害怕地轻轻颤抖,紧紧地抱着他胳膊,仿佛他是她唯一依靠。
聂潇感受到她不安与依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情愫。
他说,“别怕,以后没人敢再动你。”
聂潇无法解释自己反应,只是把她发冷手紧握在手里。
他没有选择和江雨葵分手。
在所有学生都觉得聂潇只是换口味玩玩时候,他承认了江雨葵作为正牌女友地位,且是有史以来交往时间最长一个。
两人长达数月交往,让他和秦笙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中间多了一个江雨葵,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复合话题。
仿佛他们已经从恋人沦为了普通朋友,却还隐隐约约掺杂着些道不明暧昧。
秦笙依旧在等他低头,和江雨葵分手然后回到自己身边。
聂潇也在等她妥协,谁也不肯先迈出认输那一步。
聂潇开始高调地对江雨葵好,仿佛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是真喜欢她一样。
这样做是愧疚心使然,也有几分做给秦笙看样子。
他想告诉秦笙,就算她离开自己,他也不是非她不可。
他就是和江雨葵这种“丑陋”女孩子交往,也不会再回头去求她。
聂潇用这种手段去“逼迫”秦笙向自己低头,和从前那样迁就自己。
后来他们还是吵架,冷战,然后又和好,而秦笙永远都只会表现出一副还喜欢着他受伤模样,却不肯同意复合。
聂潇慢慢地有些烦了,他最初喜欢与激情在这场感情拉锯战中一再被消磨。
每当想起秦笙,他脑海中已经丝毫不记得恋爱最初甜蜜点点滴滴,只想着如何在这场没有硝烟感情战争中占据上风。
他也慢慢习惯了江雨葵陪伴,和对方在一起时候,心里总能莫名平静下来。
对待江雨葵,聂潇态度总是忽冷忽热。
她实在安静太无存在感,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忽略对方。
偶尔想起冷落对方,他又会因为愧疚加倍地对她好一阵子。
江雨葵知道他和秦笙每一次冷战,在这段感情纠葛中,她从来不会和他歇斯底里争吵。
她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小声地问,“那你到底喜欢我还是她你会回去找秦笙么”
从当初那件事以后,江雨葵就一直很黏他,她遭受到孤立和排挤,在学校里没有任何朋友。
江雨葵世界里只剩他。
聂潇看着她,手指微微收紧,他眼神闪躲,别开头掩饰自己心虚。
“我不会回去找她。”
他只回答了后半个问题。
江雨葵眸中绽放出光彩,微笑地看着他,用力点头。
“嗯,我相信你。”
聂潇松了一口气,这番信任却又让他心上多了块无形石头。
忙着心虚他,没有注意到江雨葵越来越沉默性格,以及快速消瘦下去身体。
这段并不值得感情耗费了她太多时间与精力。
此时聂潇还没有清楚地认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多么优秀人。
他正慢慢地用自己卑劣和虚伪,将一个本该高高在上女孩子用力地往下拉。
他更是一个肤浅人,所以在江雨葵恢复容貌以后,心里天平很快就向她倾斜。
不论外貌和家世将聂潇包装再精美,他始终还是那个自私二流货色。
他总是企图占据那个最好,尽管他配不上。
或许老天都看不下去聂潇虚伪自私,终于狠狠地给了他当头一棒。
即将升入大学那年,父亲在政事上站错了队,最终成为了被殃及无辜池鱼。
一夜之间,父母锒铛入狱,公司破产。
原本家里已经计划要把他送出国,甚至已经联系好了学校。
家人只能放弃之前计划,把那部分学费省下来,到处想方设法打人情牌,把聂潇塞进了本市一个名声狼藉三流大学。
爷爷是家中唯一老人,经历此事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孙儿安置好便逝世了。
其他亲戚也因为父亲事受到影响,一时人人自危,不肯与聂潇往来。
他从万人艳羡仰望云端跌入泥潭,自此一无所有。
在江雨葵逝世以前,那曾是聂潇生命中最昏暗无光一段日子。
他无法接受那样巨大落差,接受不了自己一无所有事实。
他去找亲戚为父亲事奔走,得到是闭门不见,他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借钱,一个个躲得飞快,更有回踩者嘲讽奚落,早看他不爽。
连江雨葵也因为和他恋情曝光,而被父母禁锢在家里,逼迫他们分开。
仿佛一夜时间,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聂潇不肯死心,他不管不顾,失去理智般地找到了秦笙。
他问秦笙,还记不记得当初说过话,那个他们毕业了就在一起约定。
他并非想与秦笙复合,只是迫切需要一个肯定答案,想要从秦笙这里获取一些慰藉和希望,哪怕是骗他也好。
他想要有人告诉自己,他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秦笙回避和冷淡浇灭了聂潇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令他浑身发冷,如坠寒窖。
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了父母羽翼保护,他什么都不是。
昔日有多自傲,如今就有多颓废。
那个当初张扬肆意少年一蹶不振,开始否定自己一切。
当聂潇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堕落下去后,她意料之外地回到了他身边,将他从黑暗中拉出。
江雨葵为了聂潇,最终和父母闹得不可开交。
她用最幼稚也最可恨绝食威胁,来逼迫父母放弃阻挠自己决心。
从小受到教育塑造了她品格,让她无法做到在聂潇经历这一切时候抛下他。
最终,聂潇和江雨葵都在本市读起了大学。
江雨葵所在是个二本商学院,与聂潇学校不算太远。
聂潇没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与求学变得困难拮据。
她伤了父母心,不好意思再开口管他们要钱,于是咬牙硬着头皮开始做各种兼职。
平躺在卧室床上聂潇深吸了一口气,那时他在做什么呢
他还在自我颓废中堕落着,浑浑噩噩,整日躺在宿舍床上醉生梦死。
身边同学和舍友都觉得他是神经病,全部离他远远。
江雨葵从自己生活费中剩下钱,以及兼职赚来钱,几乎全部给了聂潇。
那时他是多么不识好歹,还为那可笑自尊倔强着。
他把她钱全部扔掉,冲她大吼。
我不要女人养。
江雨葵只是默默地把钱捡起来放好,一言不发。
聂潇头顶冒了火,他开始随意浪费她心血和辛苦,两三天就把她攒了一个月钱胡乱花精光。
他试图用这样方式激怒江雨葵,让她不要在给自己送钱来,任他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