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七刻,已近黄昏。
凌玥到达长老舍门外的时候,参与祭祖之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除了进进出出的侍从婢女,大长老、云湖侯一家三口还有杨鸿轩都已到位,只是气氛略显微妙。
从她的角度来看,凌晋峰与叔父面色严肃,婶娘与凌湛则与他们二人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凌湛的脸上不知为何还挂了彩,从捂在脸上的药包下透出了几分血色,至于杨鸿轩
这位郡王爷大概是全场最如鱼得水的那个,时不时就要冲来去匆匆的婢女抛上几个眉眼,气的凌晋峰脸色愈发铁青。
“跑哪去了”
康乐郡王发现了在原地张望的少女,主动摇着扇子向她靠近。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凌玥并不是一独自前来,身后竟然还跟了一名低着头的婢女。
这婢女身量颇高,但也不到离谱的地步,一双绣鞋规规整整的藏在裙摆之下,豆绿色的丝绦束出了纤细的柳腰,再往上看,白嫩的颈部划出了漂亮的弧度,梳着发髻的头部半垂,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小扇子一般的睫毛。
云湖侯府什么时候还有了这般美人
“这位姑娘本王似是头一回见。”杨鸿轩越过凌玥,将扇子搭在了婢女的下巴上,轻轻往上一挑。
那高挑婢女顺从的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白净的面容,虽未施粉黛,但也足够秀美端丽。
“你”惊呼刚开了头就被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杨鸿轩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好看吗”凌玥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青年维持着被捅了一刀的表情,僵硬的扭过头,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挤“这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吗”
说完,他一把拉住少女的袖子,将她生拉硬拽到一旁,连声追问“你从哪里找来的让我家那老头子看到绝对会出大事的”
“甭管其他的,”凌玥拂开他的爪子,“就问你像不像。”
“何止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杨鸿轩望着站在原地的婢女,依然心有余悸,“要不是知道她早就死了,我一瞬间还以为死人复生了”
“你知道罗缨公主死了”凌玥瞬间抓住了重点。
杨鸿轩闻言立马捂住嘴巴,“别套话,别套话,这事老头子可是下过死令,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你眼看就要进我家祖坟了,竟然连这点秘密都不肯跟我共享”凌玥表示自己绝不接受。
“我只是进去逛逛,又不是要埋进去,”杨鸿轩强词夺理,“况且了,就算要入祖坟,也该是你入我们家的啊”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此说完,凌玥冲着婢女就是一招手,显然想喊她过来。
“别别别,我的大爷啊,”方才还在大放厥词的康乐郡王立即服软,“咱们什么话都好说,就是别让她过来,太刺激了,真的。”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凌玥眯起了眼睛,“你看仔细了,那可是活人”
“要真是罗缨姑姑我还怕什么”杨鸿轩顶了回去,“就是她长得跟我姑姑那么像,结果还不是才刺激”
凌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复在嘴里嚼了几遍才品出味儿来。
罗缨公主与当今官家是对颇为相似的龙凤胎,像罗缨公主也意味着像当今官家。
杨鸿轩是以为自己撞破了父皇的某次风流韵事才这么紧张。
虽说儿子撞破老子丑事不算什么,可一旦放到了帝王家,芝麻大点的事情都能变成泼天大祸。
想通了这一点,凌玥有心揭穿“婢女”的真实性别,又觉得这样给杨鸿轩的惊吓会更大。于是她思忖了片刻,说道“你知道罗缨公主有儿子吗”
“知道,在灌江口养着,”杨鸿轩想也不想的回答,刚说完就不可置信的看向“婢女”,顿时膛目结舌,“他、他、他、他他”
“我师弟是为了混进来,别乱想。”凌玥一敲他脑门。
“你师弟”此言一出,杨鸿轩就跟炸毛的猫似的跳了一下,“他怎么会是你师弟”
凌玥被这么一问,还真跟他扛上了,“你说说,他为什么不能是我师弟”
“怎么回事”青年看上去比她还诧异,“太华山没收他还是他们没抢过你”
再听不出不对,凌玥就真的是个傻子了,“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在太华山”
“因为他就该在太华山”环视了一下四周,杨鸿轩压低声音说道,“什么公主离奇失踪都是编出来挽回皇室颜面的瞎话,罗缨姑姑当年是跟一个太华山道士跑了”
这可真是震撼我全家。
突然就被宫廷秘史糊了一脸的凌玥很懵逼。
没能体会少女复杂的心情,杨鸿轩一口气说了下去,“不然你以为令狐胜为什么这些年处处让着我家老头就是因为他心中有愧”
“他的大徒弟拐走了我大晋朝的公主,你要他怎么在苦主面前硬气的起来”
原来如此
在这一刻,梗在凌玥心间的一些疑问迎刃而解。
为什么太华山总是率先向官家服软
为什么杨戬固执的要去聚英会见世面
为什么微北生一认出“烛影”就变了脸色
为什么柳千易一直说小师弟的招式看着眼熟
原来里面有这么多她所不知道的纠缠。
如此说来,微北生立时将杨戬拒之门外也能解释通了
正所谓人走茶凉,无论眼下如何低伏做小,太华山只要熬死了当代官家就能重新挺起腰板做人,若是真的将罗缨公主之子纳入门墙,可就真的世世代代都在晋朝面前抬不起头了。
毕竟,罪证就每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荡啊
等等,这样说来当初在聚英会上,杨戬这小子开口要报的,恐怕也不是她们玉泉山的名字吧
呵,男人。
于是杨戬就发现,自家师姐与那只花孔雀窃窃私语完,看自己的眼神立马就高深莫测了起来。
“能被郡王爷看中,真是妹妹几辈子的福分。”
抬手为他理了理衣襟,凌玥缓缓说道,“妹妹自己个儿,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啊”
最后的“啊”字可谓是千回百转,听的人是毛骨悚然。而在她身后,花孔雀杨鸿轩拼命摆手以示清白。
杨戬不敢说话,怕露馅儿。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钟响从身后的祖地传来,打断了几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大长老凌晋峰几步走到杨鸿轩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吉时到,”他说道,“郡王,请上轿。”
他指的轿子是一台停在祖地入口的纸轿,一前一后配有两名的强壮的轿夫。
“凌长老客气了。”杨鸿轩一正神色,“小王本次乃是代父皇祭奠旧友,还是步行以示心诚的好。“
此言一出,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落在了杨鸿轩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青年总觉得就连仆役们捧着的纸人都在瞧向自己。
“郡王爷误会了。”凌晋峰咧嘴一笑,露出了参差不齐的下牙,“官家有此心意,乃是我凌氏的荣光,然而这祖地设有九九八十一道禁制,代代只容许我凌家血脉踏足其中,乘轿还是为了郡王的安全着想。”
“哦”杨鸿轩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若是凌氏以外的人踏足会怎样”
凌晋峰眯了眯眼,“不是老夫吓唬王爷,为保万全,此次进入祖地的仆役都是从旁支精挑细选的,稍有差池便是十死无生。”
说完,他又一摆手,“请吧,郡王。”
话说到这份上,实在是没有拒绝的道理,杨鸿轩只能登上那台诡异的纸轿,任由两名沉默的轿夫将自己晃晃悠悠的架到了半空。
“湛儿,”侯夫人拥着儿子,急切的嘱咐道,“进去以后都听你爹的,听到没有”
凌湛捂着伤口,倔强的抿着嘴。
“你这孩子,这时候闹什么别扭”见他这样,侯夫人当真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