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最不喜欢考试,然而正式入学的第一天,就先遇上了分班考试。他在一中那些零基础的同学里算是中上,但到了北京这边,水平就不够看了,毫不意外地被分到普通班。不过还好,每个周末都会进行一次周考,如果连续四次都拿到优秀,还是能升入江诉声所在的尖子班。
普通班课程进度相对较缓,一切都从最基础的开始。起形、构图、明暗关系,还有怎么排线显得好看。这些一中的老师都有讲过,对沈听澜来说并不算难,难的是这个学习过程太费橡皮,清早买的新橡皮,只要掉在地上就会找不到,仿佛脚下的地砖会吃橡皮似的。
这段时间沈听澜和江诉声也很少说话,只有晚上会相伴回宿舍。除了两个班级的作息时间不同,还有就是这里的竞争性太强。老师说了下课放学,大部分人都不会去休息,而是留在画室里继续画画。蒋淮扬那个懒鬼都会练到夜间十一点半,更别说其他的同学。
普通班里的学生基本全是半路出家的文化生,甚至一部分是练都没练过,来到画室才接触。在持续半个多月的紧张练习,难免有人会受不了。
今天上午,有个坐在沈听澜身边的女生,画着画着,毫无预兆地哭出声。本来就很安静的画室里时间都似乎凝固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但也只是一瞬,铅笔摩擦这素描纸的沙沙声就又响了起来,只有距离她近的人会劝上两句。
老师过去看她,她的情绪却更加不受控制,右手紧紧抓着铅笔,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眼神都怯怯的:“老师,我总也画不好。”
“没谁生来就是艺术家。”老师安慰女生一句,示意她站起来,“你离远点看,不要老扣细节,要找准大关系。”
女生一边擦眼泪,一边听。
沈听澜爱干净,兜里总会带包卫生纸。他什么话都没说,将纸巾递给她。
女生哑着嗓儿说声谢谢,眼睛看着老师为她改画的过程。
晚上,沈听澜依然是最后离开画室的人。他关上灯准备锁门,回头看到屋子里一排排画架都笼罩在黑暗中,被窗外路灯照得
只显出个模糊的轮廓。他忽然记起那个女生哭的样子,心里没由来地迷茫不安起来。
“澜哥!”江诉声从二楼的画室下来,“蹬蹬蹬”地跑向沈听澜。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用顾忌太多,他脸上带着一股兴奋劲儿,从背后抱住了他。
“澜哥,你刚才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沈听澜锁好门,在江诉声身上,抬手去摸他的脸,摸出几道黑色印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手,指头上全是滑腻腻的铅。
江诉声没反应过来沈听澜没洗手,还颇为自恋地抹了两下沈听澜摸过的脸蛋,将那黑色抹开了:“今天还没有和你说话,我在抱一会。”
“行了。”沈听澜偏着头看江诉声留有黑印子的脸,笑了笑,“我已经攒了两次考试优秀,再有半个月,我就能和你在一个班了,到时候可以跟你多说几句话。”
“多说几句不行,得多说几百句。”
“你把我当做什么,无情的说话机器吗?”
“哪能啊?我当你是心肝小宝贝儿,听你说话,我就高兴。”
“啧,这话真油,”沈听澜挺直腰,他离开江诉声的怀抱,又故意用手去摸他的脸,蹭出数道黑印,“对了,一会记得好好洗脸。”
他说完,撒腿就朝楼外面跑。
“沈听澜,你站住!”江诉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涂成了个大花脸,急急忙忙在后头追。宿舍楼和画室之间隔着个小操场,边缘处种着一圈小龙爪槐。月光和路灯的光照下来,更显得空旷幽静。
江诉声跑的快,他一把抓到沈听澜的肩膀,将他按到旁边的一棵小龙爪槐树上。
沈听澜摆出一副乖巧模样,低声说:“你干嘛呀江江?我不是你的心肝小宝贝儿吗?”
他儿化音说得不标准,听得江诉声一乐:“澜哥,你老家是南方哪的?”
沈听澜不告诉他,啐了一句:“猪头三。”
江诉声只听清个“猪”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词。他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疯球了,听沈听澜骂人都像撒娇。
“完蛋了。”江诉声说。
“怎么完蛋了?”沈听澜不解。
江诉声似是无奈:“以后你要用方言骂我,我万一听不出来,真会以为你在撒娇,没准
会鼓掌赞同。”
沈听澜笑了笑:“你呀......。”
月光从树叶间的缝隙里漏下来几点,连同树的影子,一并在清爽的夜风里摇晃。江诉声望着沈听澜的眼睛,琥珀色的。他恍惚又想起书上关于翠翠的描写,只有温柔清润的山水,才能养出这般富有灵气的眉眼。
今晚月色真美,他觉得应该吻他。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巡夜的保安大爷发现了他们,手电筒一晃:“谁?在干嘛呢?”
“走走走!”小树林偷情未遂的江诉声被这一嗓子喊回了魂,拉着沈听澜就跑。他俩年轻,腿脚比保安大爷好使,不一会就冲到宿舍楼,拿钥匙开了门。
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他们在楼道里捂着嘴笑了一会,悄悄回到宿舍,拿了洗漱用品去水房。
沈听澜的指甲缝隙里都是铅灰,洗得十分仔细。
江诉声洗脸也洗得十分仔细。
两人差不多磨叽了半个小时,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回到宿舍,上床休息。
屋子里十分静谧,只有空调发出的“呼呼”冷风声。窗帘没有拉紧,中间漏着一条大缝。沈听澜睁着眼睛,通过这条缝隙朝外看。夜幕之下是浓重的黑色,仿佛连路灯的光都吞掉,一切事物都绰绰地瞧不分明。
不知怎地,他再次想起今天那女生哭的样子,藏在心里那股不安更严重了些,下意识叫江诉声的名字:“你睡了吗?”
江诉声睡得正迷糊,隐约听到沈听澜唤他,便睁开眼:“没有...怎么啦?”
沈听澜不知道该怎么样描述,他不说话,江诉声就以为是晚上做了噩梦,想哄小孩子一样,对他伸出右手,轻轻道:“拉手手吗?”
他们是头对头睡的。
“嗯。”沈听澜几乎没有犹豫,握住了江诉声的手。
他这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