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黛有那般不同凡俗的嗓音和容貌,男子见了心生爱慕,再寻常不过。这杨二想来也不是例外。
李绒这般想着。
倪家是李钟倪三家合成的一户的户首,倪仙黛的父亲倪占才,刚刚年满四十,是织染局的两名副所官之一。
杭州织造局分织造衙门和织造局,而织造局下又分织染局、西府和总织局。倪占才作为织染局两名副所官之一,虽是秩不入流的小官吏,入不得官籍,倪家依旧是匠籍。
但副所官一职,在杭州织造局里,对寻常工匠来说已经是大人物了。
倪占才有一子倪亭植,有一女就是倪仙黛,兄妹俩都有一副好样貌。他打着让儿子娶个实权官宦家的小姐,女儿嫁一个官宦或富商公子的主意。
只是倪仙黛实在是体弱多病,看着就不是能度过生育难关的,没有官宦或富商愿意娶了为妻。就是做妾,恐怕也不能服侍好丈夫。
所以在贱籍首辅里,倪仙黛最后才便宜了杨二。
但即便是嫁给杨二,倪占才也是有着算计的。
那时杨谦已经是举人,又因倪仙黛病情加重,倪占才这才舍得把女儿嫁给杨二。估计是想着就算倪仙黛因病早亡,倪家也与杨家杨谦举人成了姻亲,日后照样也可以攀亲带故、拉关系。
当然,最后杨谦成了内阁首辅,倪占才将倪仙黛嫁给杨二的这一笔,回报远超预估。
但在话本子里,这就是对极品杨二的惩罚了,又或说是报应病秧子妻子因病早亡,一生无儿无女。
在话本子里,倪占才、倪仙黛他们这些不重要的配角路人,着墨很少。
李绒之所以如此清楚内情,是因为仙黛是她闺中密友,两人亲如姐妹。
李绒伤感不已上辈子仙黛嫁给杨绦后,病情继续加重药石无医,婚后第三年上便香消玉殒。比她都还先走一步。
她悔婚于杨谦,她嫁进孙府为妾,杨谦与李络成亲定亲,之后仙黛嫁给杨绦。
这些事都在前后脚发生,那段时间事情扎堆、兵荒马乱,以至于一年后她才得以再次见到仙黛。
那时仙黛的病情并未好转,但还是撑着病体到孙府里来了,只为见她一面
那时她已经知道孙潜是断袖,正被逼迫去和又瘸又癞的四叔延续孙家血脉。
饿肚子、恐吓、言语她虽极力将伤痕都藏在衣服之下,但仙黛似乎还是看出了端倪。
可即便看出来了,那时的她们又能拿孙府如何呢她们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仙黛知她性子要强,没有戳破,只是拉着她说话,一边止不住地流泪。
她不忍仙黛伤心,便绕开话题问仙黛婚后情景。
那时仙黛说“他虽然有些无赖、厉害,但确是个好人,待我也爱惜尊重。只是我没有那个福分,不能陪他白头,我愧对他”
那次两人见面时,旁边有四个丫鬟守着,像是看守囚徒一样,还没聊上多久,丫鬟就催说该回了。
她只能从仙黛简短的言语中,总结出来杨绦是一个厉害的无赖,对仙黛也算细心。
可在死后看过了话本子,李绒便隐隐觉得,仙黛的丈夫杨绦的言行和命运,似乎与书中所写不尽相符。
这辈子重来后,又亲眼见过,这种不符的感觉就更深了。
但是,此时看见杨绦看仙黛看得愣神的样子,她又觉得那些不符只在细小之处,或许是作者着墨多少引起的不同罢,大体上应该还是没错的
这些事仔细分说起来,内容是很多。但在心里理完这些,也就在几个转念之间而已。
李绒跨过门槛,走下台阶来到倪仙黛面前,在这短短几步内,心中思绪虽已千回百转,面上却未显分毫。
李绒拉过倪仙黛的手腕,牵着她往屋里带去,“仙黛,走,我们进屋去,我好好教你织浮纹布的诀窍。”
织造局里的锦缎,那是色彩瑰丽、花样繁多,纹路精细,极尽雍华因此为了区别开来,一般的提花盘织布匹,李绒习惯将其称为浮纹布,不敢说是锦缎。
“能不能带我一个”杨绦刚得了浮纹布灵感,就想立即去看一看织浮纹布的现场。
刚才说带他去看新画的织机图纸的李仙工,闻此就问杨绦“不看新样式织机图纸了”
“先不看了”杨绦觉得这样不好,又折中道“不,您先去忙您的,我先去看一看绒姐如何织浮纹布,之后再看图纸罢。”
“那也行,小子你来,我指给你图纸放在哪儿,你想看时自取就是。”在短短时间内,李仙工就已经很喜欢杨绦这小子了,也不怕他拿了图纸去泄露给其他木匠。
“绒囡儿,你招待好倪侄女和绦小子,爹就忙去了。”
一旁的李绒想着看杨绦这样子,是真深陷情网了罢,哪怕片刻,都想多和仙黛呆在一处。
杨绦浑然不觉。
后世布匹都是机织,浮纹布的手工织法他还没见过,今天他也见识一下,看看相比织造局里织锦缎又如何。
“绒姐,倪姐姐,哈哈哈,打扰了打扰了。”
杨绦乖觉地跟在李绒身后,进到正房右侧的一间起居室。
起居室内,一扇拙朴的屏风分割出内外。外间里,放着一架织布机、一架手摇纺纱机,和一些装着纺锤等的篓子,还有几个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