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永平三年,春,时值壮年的弗曾奉武皇帝诏入宫演武,仅两合便在御前以木剑削去了时任孟章,鈊,的左手四指。可跟随在短暂静寂之后的却并不是赞叹和高官厚禄,而是武皇帝的勃然大怒和亲属家眷、门下弟子,世代为奴,永不录用的严苛责罚。
家财散尽、众叛亲离、刺面戴枷、铁镣加身,当弗再次回到自己的家乡洛山府县城的时候,原本近百人的流放队伍竟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个。
“发配原籍,途经盲山,遭遇恶匪劫道,短兵相接,死于非命。”是上峰的秘令。
看着礼数周全、端跪于堂下的弗身上一尘未染的粗布短褐,时任老千户所大人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峰四灵会对他如此忌惮。剑法的精妙倒还在其次,因为这世间本就不缺乏醉心于剑术日夜苦练之人,只是官差尽散,孤身一人还依旧戴枷伏法,这其中的自傲和勃勃野心着实令人望而生畏。
建兴三年,腊月初八,距离锖当街惩治九人组的十日之前。
“在下名叫锖,是洛山琉雀掌门,弗,座下二代弟子。今日是奉家师之命前来拜会的,希望可以与贵派掌门,锻,交手。”
洱江以西,盲山丘陵正北的驿站小镇,名曰岐川。这里原本只是一屯驻兵勇的隘道口,因其水陆相交,地理位置四通八达,常有商客旅者安营歇脚,所以逐渐发展成了一座以客栈驿馆为主体的小城。
可是,当世人提到岐川时,最先想到的却不是它作为驿站的功能,而是一句“十年闭关,不如一游岐川。”的戏言。因为剑士之间的生死胜负、恩怨纠葛很快便会被过路的商队、游子传遍大江南北,所以能够在身为名利所的岐川长久经营的剑派武馆,往往是实力与势力兼具的,而在这之中,以锻为首的烽羽流更是强手如云的个中翘楚。
无礼,无礼!区区村野匹夫竟敢让老夫蒙羞,吾今天定要亲手取了你的性命泄愤!
烽羽流道场正殿之中,各大师范、嫡传弟子齐聚一堂。正装紧束,佩剑新磨,是武馆能够给予未受朝廷封赏剑士的最高礼遇。只不过,这如临大敌般的严阵以待放在这个村民模样的下贱之人身上时,确实是显得有些太过多余了,而下令“绝不可怠慢”的锻,此时此刻只觉得羞愧难当、颜面无存。
那是一张极为正式的拜帖,刚刚铁画,绝非泛泛之辈,扬言“游历指教”,可到约定之日却只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锻上下打量着面前身着单薄短褐,正在低头检验着手中木剑的青年,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他那被冻到开裂发紫的双脚之上,暗暗使劲,攥紧了木剑。
呵,“游历指教”,不知所云。
就从这里开始,看我把你彻底打烂!
“开始!”
嘭!的一声,是完全超越了常识的凌厉挥击,锻原本横在胸前的木剑腾空而起,握剑的食指、中指还有无名指都被彻底粉碎折断,拧成了麻花。
“我、我、我认输!”
电光火石之间,连指尖的鲜血都还没来得及聚拢滴落,是绝对正确的判断,因为那断然不是用掉以轻心这样的理由就可以敷衍过去的差距。
而且。。。
锻颤巍着低眼,顺着抵住他鼻尖的剑身看去,是埋在齐眼木制剑柄下死寂一般的眼神。
“承让了。”
收剑行李,戴上了竹篾斗笠,锖披起蓑衣,随即快步消失在了凛冽的暴雪之中。
是错觉吗?
难以置信。
被后知后觉的剧烈疼痛死死按在熟悉的道场地板上的锻,恍惚间似乎是看到了锖眼角眉梢之中的一丝懊恼,而在修养了数天之后他才从弟子的口中得知,原来自己是岐川武馆的受挑战者中,唯一一个没有被锖削去鼻子的剑士,而其中的原因却只是自己认输的速度比其他掌门来的快一些罢了。
“錝那小子追回来了吗?”
“对不起,没有。。。公子说要亲手为烽羽流找回失去的颜面,让我们不要跟着。师父,这太危险了,您看要不要。。。”
“无妨,让他去吧。”
手指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披着毛毯,闭眼瘫坐在竹制摇椅上,锻就像是一个市井老叟一般,没有了数日前的那股争强斗狠的煞气,也再看不出一点儿岐川首屈一指剑士的傲气来了。
“可是。。。师父。。。”
“让他去吧。。。让他去吧。。。”
断然不是一蹶不振之后的不管不顾,因为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为报仇而离去的,他所追寻的另有其物。
锻有这样的自信,所谓的知子莫若父,莫过于此。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只有在不需要为生计而殚精竭虑的环境中,人才有机会去追求事物的真理,去探寻剑术的极致。
这是锻坚信的道理,而在他一战成名,当上烽羽流掌门之后才出生的第三子,錝,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錝在六岁的时候就深明剑士忠义之道,并引以为行为准则,尊卑有序,上下分明,即使与众弟子同座也绝不会失了分寸。
九岁时,錝便已经将锻所传授的剑法口诀烂熟于心,并在第一次道场比试中就令时任师范瞠目结舌,感叹道:“天才。”
在十四岁时,他仅凭一根木棍就当街制服了欲趁醉行凶的流浪剑客,是岐川小有名气的英雄少年。
而对于这样一个一脸纯真、眼神中带着刚毅的少年来说,盲山以西的洛山府,简直就像是一滩肮脏恶臭的泥潭,所以当锖毫无畏惧的挡在一群不法之徒面前时,錝心里却只想拔剑相助,只是考虑到那是个让自家道场蒙羞的无礼之徒,才最终决定两不相帮。
洛山城南,闹市街尾,是高墙与低檐之间的一条小道。
“呵,你就是那什么鸟流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