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良久死寂。
在母亲怀中的稚子似是被病痛折磨得有些难受,睡梦中起了一丝哭音呢喃。
嬴姬娘娘忙低头爱怜地亲亲他的小脸蛋,又重新哼起了浅音摇篮,抱着他轻轻摇晃。
云容神情平静,心中早已掀起了一片波涛汹涌!
夭寿啊!!!
她不通世故将这小祖宗饿了七日,一不小心成为了宗主与夫人感情破裂的元凶!
这是要成为千古罪人的节奏啊!
她对不起中幽!对不起娘娘!对不起少主啊!!!
方寸大乱的不仅仅是落荒而逃的宗主,还有四剑大人。
她目光复杂心虚地看了一眼嬴姬娘娘,云容终究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她朝着床榻母子二人深深一礼,道:“夫人,弟子有罪!”
嬴姬心思剔透,见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剑痴云容今日破天荒登临小筑,便已经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
云容一向听闻中幽皇朝之人,手段诡异酷戾,有仇必报,极其护短。
心知自己将这女帝娘娘的爱子折腾得不轻,今日之事,怕是必不能善了了。
不料,嬴姬娘娘却没有了先头的争锋相对。
她神色平静,又似无奈地笑了笑,道:“天玺上下,何人不知你是剑中痴儿。你不通人常,此事自是怨不得你,阿羽他都这么大岁数,若稍稍用点心思,如何顾及不到其中问题所在。
他一心扑在天玺剑宗的兴衰宠辱上,又觉得安儿资质寻常,急他不能担任未来大任,教育之道过于激进,我是不喜的。”
云容见她不怪,还如此深明大义,不由更觉羞愧汗颜。
她抬起目光瞅了瞅她怀中那孩子一眼,抿了抿唇,道:“小少主他还好吗,被我日日饿着,身子怕是不好受吧?”
云容也是客套一问,谁知嬴姬娘娘倒是个好性子的人,朝她微微一笑,道:“你要抱抱他吗?”
云容顿时手足无措。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抱过小娃娃呢。
但毕竟是宗主夫人有令,做弟子的不好违抗。
云容只好将腰间冷剑解了放下,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动作僵硬小心地从嬴姬娘娘手中抱过那孩子。
小孩子连着高烧几日,身子虚弱得很,纵然云容抱娃的姿势不当,远不及嬴姬娘娘那般轻柔舒适,却也未叫他醒来。
但睡梦之中,终究有所感应。
到了一个陌生的坏抱中,这孩子的手脚一下子变得循规蹈矩起来,显得十分乖巧,远不似在他娘亲怀中那般放肆娇气。
云容抱着他,只觉这娃娃身子好软,身上还有着一股子好闻的奶气,与往日抱着的剑手感大不相同,心头不由泛起一丝古怪之意。
她手下悄悄地摸了摸这孩子的腰,衣服果真是大了不少,怕是每次观完剑,日落时分才可以回到这里吃一顿饭。
想到这里,云容心中愧意更深了。
嬴姬娘娘摸着他头顶发间的一个旋儿,温言笑道:“我知晓十三剑主们素日里多有要事缠身,我不敢以一己之私劳烦你,但还是想要请求你一件事。”
隔着衣衫,不经意间,云容感受到了那小小胸膛下传来的温暖心跳。
不知为何,一时之间道心竟似有所触动,她轻声问道:“何事?”
“若是这孩子有朝一日,哭鼻子了,还请你能够待他温柔一回。”
嬴姬微微一笑,她这样的女子笑起来当真是好看极了:“一回便好。”
云容不能理解,他有这么一个强大的亲娘守护在身边,小娃娃若是哭鼻子了,怎么会轮到她来抚慰。
看着嬴姬苍白的容颜隐隐压着一丝惊心的憔悴,不知为何,云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小声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隐疾。”
嬴姬面上清浅笑容未消,映着那双漂亮的双瞳似有万般风情,可眼瞳深处却无半点涟漪之色。
她这样笑着,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轻松事:“我怕是活不长了。”
云容明显感受到了怀中那小小人儿的身体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可他却未‘醒’来,反而将小脑袋做梦似的埋进她的胸口里。
云容下意识地捧住他的小脑袋。
缓缓晕开重重温凉湿意。
她心思蓦的紊乱,身体阵阵发凉:“怎……怎会如此?娘娘正值盛年,切莫胡言。”
嬴姬摇了摇首,并未说明她身体受损的缘由,道:“不说这个了,云容姑娘可能答应我的这一小小请求。”
不论大事或是小事,云容素来豁达,对生死之事也一向看得极淡。
见嬴姬不愿多说,她也绝不多口再问,目光深深地看了嬴姬娘娘一眼,道:“夫人之令,不敢有辞。”
纵然云容从来都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
虽说嬴姬娘娘始终未怪罪她的疏忽大意,可云容最后还是将事情经过向宗主大人据实相告了。
宗主在知晓自家儿子竟是因为这种缘故而变得‘娇气’后,表情说不出的精彩动人。
许是想到了在东篱小筑对小少主的严厉冷酷,不曾施以半点为人父亲的呵护与关怀,还有与赢姬那番激烈争执,那张冷硬的脸上终于叫云容瞧出了一丝悔意。
世上有一种人,最是嘴硬心软。
宗主大人心软不软云容不知道,但嘴巴是真的硬,半点脸面都拉不下来:
“本座一日三餐可从未饿着过他,好歹也是临池学书的年纪了,饿了冷了自己不会同人说吗?非要将自己逼到这种境地,闹得各不愉快。”
云容不禁想起了学阁里的那些弟子们,心道若是习惯了温情呵护,孩子又怎会不知撒娇?
终日数卷残书,半窗寒烛,被冷落在荒斋里的孩子,最先学会的一件事情,便是懂事。
宗主言辞之间虽是颇为责怪。
可经此一事后,云容偶尔路过东篱小筑,会发现竹屋中那小大人模样执卷苦读的孩子,身上有了御寒的新袄子。
此后,剑主羽也许也是真的了解到了云容的可怕之处。
对于那泉雪峰,他是避之如虎,再也未曾带着儿子让他上山同她学道了。
再后来的日子,云容见到小少主的机会便极少了。
云容的性子是择一事终一生,不为繁华易剑心,风霜雪雨都不会让她她动摇,。
这样的乌龙事件自然不会在她心中留下过深的痕迹。
山河秋霜又一年。
大漠冻雪之地,横空出了一名漠北的天才剑客,悟得一身传奇剑意,凭一己之力大败雪域四方仙宗门派,名声大起。
云容闻言,战意起意,故远赴漠北,与这名天才剑客约之一战,大胜。
云容借此气机,剑意气骨大成,终成渡劫之境,满山同庆。
在那样一个值得庆贺的夜晚里,在同门师兄弟们的热闹庆祝下,便是心性淡薄的云容也不由多喝了几杯。
感到微微醺然的她,独身一人自宴席上离去,借着雪寒凉意,沐风而行,。
不知不觉来到羽寒桥上,听一曲冬雪碎玉声。
羽寒桥的风景极美,栏阶上的薄霜在月光下泛出一片清寒色,星垂四野,雪岸间的灵茱幽草,都在这片寒河之畔冻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冷冷色调。
云容手里提着半壶酒,目光清迷地仍由桥上风雪吹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