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以这般语气提到阿翁,衡玉眼中终究不复平静:“可你杀了他——”
她一字一顿地问:“九年前,阿翁使人送回的那封亲笔密信,是写给你的,对吗?”
“是啊。”永阳长公主点了头,眼神微黯:“从前我总认为老师非是轻视女子之人,是那封信才叫我看清,老师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女郎的……”
她说着,讽刺地笑道:“他察觉到有人欲对时大哥下手,怕信送不到时大哥手中……他该传给姜家阿兄才对,可老师十分谨慎敏锐,他恐姜家阿兄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只能传信给我这个女郎……”
“老师若是怀疑我一二,我是要欣慰的,定不忍也舍不得杀他……”永阳长公主无比失望地喟叹道:“可惜老师哪里都好,却到底还是迂腐守旧……为何在他心中,女郎便不能有手段,有野心呢?”
“你为何不曾想,他传信于你,是因信任你!”衡玉红透的眼眶中有泪欲坠,既觉悲哀又觉怒极:“我亦是女郎,我何时看不起过女郎?我此前遭你蒙蔽,难道竟因你是女郎之故?你将他人一腔真心信任视作对你的轻视,以此等狭隘可笑的理由对他下死手,到头来竟还要悉数将错处归咎于他吗!”
她朝永阳长公主缓缓走近两步,定声问:“你如此自欺欺人,心中当真无愧吗?”
永阳长公主未答,只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片刻后忽而问:“你便不好奇,我为何会这般想,又为何有如此转变么……当初在崇文馆内,我也是信了那些所谓的善恶对错之说的。”
“我为何要好奇?”少女倔强的眼底满是冰冷恨意:“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都不是你对我阿翁、对时家,对无数无辜者下手的理由——他们究竟何错之有!你我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我为何要听自己的仇人诉说自己的过往与所谓苦衷?”
永阳长公主笑了笑:“也是,也无甚可拿来说的……我不怜爱世人,自也无需世人理解。”
“但是阿衡,你于我而言,总归是与世人不一样。”她看着如此模样的衡玉,眼神怜悯:“心中很不好受,对吗?你原本是不必知晓这些的……为何非要去一再深查呢?”
“敬之那孩子也是一样不听话,我将路给他铺得这样好,他本也可以站在本宫身边,拿回属于他们时家的东西……但他如何也不肯去走本宫为他安排好的那条路,迟迟不反且罢了,到头来竟还要来京师求和……他如何都不愿意帮我成事,我便只能自己动手,提前了结这一切了。”
“那日见你二人走到了一起,我便知道,有些事不能等了,否则你们定要给我捅出篓子来的……”
永阳长公主眼神遗憾:“至于那些旧事,你们知道便知道了,于我倒是无甚大妨碍,只是你们这些孩子啊……非要执意去寻那些并无意义,且早已改变不了的所谓真相,得知了这真相,却又看不破世间人与人之间的迷障,反被所困,又是何必?”
她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看待着那些被世俗所困的可怜人,又带着一丝希冀:“阿衡,我相信有朝一日,你总会想通的。所谓深仇大恨,本无意义,唯自身强大,才是最实际的。”
见少女的神态逐渐平静了下来,她复往下说道:“这些年来,你也该看得明白了,你欲为天下女子谋出路,可常常四处受阻碰壁,遭人议论误解。纵只是为了一件小事,也常要在公堂之上钻尽律法之漏洞,倾尽所能,才能勉强争来些许所谓公正——”
“可若是你站在至高之处,又何须如此费力?”永阳长公主笑着道:“谁人质疑,谁人阻你,杀了便是,何须同那些令人嫌恶的愚蠢嘴脸多言?”
“欲站在至高之处无错,错的是手段。”衡玉看着她,缓声道:“动辄嗜杀之人,永远都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配与不配,我先坐了又何妨?”永阳长公主笑了笑:“你若觉得我所行不妥,何不自己亲自去做呢?与我站在一处,你即可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甘露殿内,我已为你设下书房,军国大事,你若愿意,日后皆可参与。”
“你说得对,我当然会自己去做——”
“阿衡,我从来不吝于予你一切,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成全你。”
衡玉看着她:“此言当真吗?”
“自然。”永阳长公主含笑朝她伸出一只手。
衡玉慢慢走过去。
而后——
她毫不犹豫地举起袖中藏着的匕首,朝永阳长公主心口处刺去。
匕首刚要接触到春衫下肌肤的一瞬间,永阳长公主已然变了面色,战场上对敌的本能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她极快地躲开那致命一击,匕首只勉强划破她的肩头。
而此时,暗处忽然闪身出了一名着黑衣的女暗卫,反抓着未出鞘的剑攻向衡玉,随后一掌击在其心口处——
“哐!”地一声巨响,衡玉倒地,重重撞在屏风前,嘴角溢出血丝。
“噌——”
女暗卫抽出了手中利剑,指向那倒在屏风前的少女。
“放肆!谁允许你伤的她!”永阳长公主冷声呵斥道。
暗卫面色一变,立时收剑跪地请罪:“属下见其欲伤殿下性命,这才——”
永阳长公主一步步走向衡玉,缓声道:“我说的事事皆可成全于你,可不包括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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