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
父兄皆在战场,徐山霁与子茹的婚仪并未大办,只是请了些亲朋好友,在一个晴日里拜了堂,结为夫妻。
子茹做了新妇,当夜跟随戚寸心从永宁侯府回到皇宫的便只有子意一人,徐允嘉领着濯灵卫一路护送戚寸心入宫至皎龙门才行礼告辞。
盛大的月辉照得远处的殿宇的轮廓越发巍峨神秘,秋夜里的风似乎是干燥的,吹去几分朦胧的酒意,戚寸心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
远处有十数名宫娥手中所提的宫灯便如移动的星子一般,在茫茫夜色里逐渐奔来,她定睛看了会儿,忘了要往前走。
“娘娘。”
柳絮等人走近了些,先行了礼,在抬首时,她瞧见戚寸心面上似有几分醉意,便忙遣人去御膳房要醒酒汤。
但柳絮与子意扶着戚寸心还未走入宫巷,便遇上了天子御辇,少年天子端坐御辇之上,一身朱砂红的龙袍,金线龙纹在袖间衣袂闪烁光泽。
所有的宫娥宦官伏低身子,不敢看天子下辇,直至他走到皇后面前,牵起她的手带她重新坐上御辇,抬辇的宫人才直起腰身,往阳宸殿去。
怀里的姑娘有点迷迷糊糊的,靠着他也不说话,少年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于宫人手中摇晃的宫灯散出的明亮光色中,垂眼打量起她微微泛粉的白皙面颊。
“喝酒了?”
他的嗓音如涧泉,也如弦上泠泠之音。
“嗯,侯府的花酿很甜。”
戚寸心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即便此时无人敢瞧御辇之上,少年也仍旧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一时没说话。
“缈缈。”
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
“嗯?”
他应了一声。
“月亮在那儿。”她说。
谢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是月童皇宫的最高处,是当年笃信玄风的昌宗命人修建的濯露台。
曾是昌宗修行打坐之地。
今夜的月亮浑圆,从此处看,濯露台便像是最为接近它的地方。
“想去那里吗?”
他伸出手,指向在月影里的濯露台。
戚寸心却按下他的手,皱着眉,十分认真地对他说,“不要指月亮,不然耳朵会坏的。”
他有点迷茫,“谁说的?”
“我娘。”
戚寸心盯着那一轮圆月,“我小的时候指月亮,我娘跟我说月亮上有神明,我指月亮,神明就会认为我存心亵渎,然后她揉了揉我的耳垂,说这样我的耳朵才不会坏掉。”
她说完,忽然笑起来。
这样的说法荒诞且毫无根据,谢缈听见她的这番话,也不由弯起眼睛。
直到,
他的耳垂忽然被她捏住,她的指腹是温热的,他的耳垂是微凉的,可是被她轻轻揉了一下,就忽然变得红红的。
他的眼睫抖了一下,脊背都僵硬了。
可是对上她的那双眼睛,他看见她露出来灿烂的笑容,“这样缈缈的耳朵也不会坏了。”
他嘴唇微抿,知道她是故意捉弄,他躲开她的目光,轻声说,“本来也不会。”
月光就要被越来越近的高檐掩盖,他抬首瞥了一眼,随即便揽住她的腰身,借力一跃。
子意与柳絮等人停下来,所有人抬眼只瞧见那一红一紫的两色衣袂轻盈掠过,转眼上了高檐,几经辗转,融入月辉里。
濯露台铺陈着精心雕刻的汉白玉石八卦图,其中又有诸多身姿缥缈的男女神仙,在一片海涛浮浪中,作飘飘欲飞之态。
在濯露台上坐下时,戚寸心的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可是风声入耳,明月在怀,她垂下眼睛,便是濯露台底下的那一片红枫林。
盛大的月辉与连绵的宫灯之间,红枫犹如烈火,尽是浓烈秋意。
没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便见是总管张显,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宦官。
他们动作迅速地将四四方方的小几放下,又放了两张软垫,又将食盒里的菜肴糕点都一一摆上桌。
戚寸心认出那风炉她之前在东陵府尊府里时专门找来给他煮茶的那一个,那上头两团黑乎乎的颜色,正是她画的兔子。
张显等人很快走下长阶去,谢缈牵起她的手在小几前的软垫上坐下,风炉里添了炭,如今正煮着茶。
他将醒酒汤递给她,“先喝这个。”
戚寸心乖乖地接过来,一边喝一边偷偷看他,汤是酸酸甜甜的,也不难喝,她很快喝光,才放下小碗,却见他轻捋宽袖,露出来一截冷白的手腕,玉筷夹了一块八宝肉到她面前的玉碟里。
他什么也不说,但这样的举止却极其自然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