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要与宗教势力进行接触,并非一拍脑门临时起意,为此,他是做过功课的,正经下了番工夫去了解的。
女真人入主中原,巩固政权以后,始终处在二元对立的状态。
一方面,统治者始终反对女真人的汉化,认为汉化必然会使女真人腐化堕落,丧失尚武的本性。
另一方面,金国与南朝宋国的对抗,不仅在政治和军事上,也表现在意识形态上。为了维持其统治合法性,金国又必须把自己视作传承有序的、华夏的统治者,乃至文明的捍卫者,
这样一来,金国的政治、文化,乃至其内里的统治思维,就常常有撕裂的地方。
唯独有一种人,能在撕裂的局面之中游走自如,甚至稍稍起到弥合的作用。
那就是宗教人士,尤其是道士。
女真人的贵族们,大都愿意同道士接触。在他们有限的认知能力下,觉得道士拥有超凡的能力、神奇的表现,和他们在东北内地信奉的萨满、神巫没什么不同。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道士所生存的土壤,始终是他们所熟悉的汉文明。由于北方道教不断从佛门、儒家汲取养分,丰富教义,无论高官还是平民,都能从中找到自己认可的观点,乃至找到生命的支撑。
既然撕裂的双方都能接受,自世宗朝以后,宗教势力便在北方不断扩张。仅道门之中,就有太一教、真大教、混元教、全真教先后兴起。其中,太一教的教主萧抱珍和真大教的教主刘德仁,还有全真教的高道丘处机、王处一、刘处玄等人,先后得到皇帝的召见。
皇帝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把宗教当作统治的工具。但宗教一旦规模扩张,又自然而然会受到教众的推动,产生事前不可测的结果。
比如混元教和佛教的白云宗、白莲宗、头陀教的信众,就曾多次以救世为名,杀官造反。
于是一度被捧起来的教派,随即又纷纷被打翻在地。
如全真教这种道门后起之秀,在中都的经营很下功夫,一度与女真人的高官贵胄往来密切,甚至牵扯到了世宗皇帝的继嗣之事。结果,后来的章宗皇帝即位之后,立即声称尝惧其有张角斗米之变,遂勒令止绝,并严敇亲王及三品以上官员,不得与僧尼道士往来。
可问题是,大金国势一日不如一日,朝局一日乱过一日,百姓们的生活,又一日苦过一日。他们生无所望,所以渴求逃避痛苦,宗教信仰便愈来愈深地渗透,成为愈来愈多人不可或缺的支柱。
近几年来,无论佛、道的宗教势力都在持续扩张,朝廷对佛道的管控也实际上形同虚设。这几年,朝廷愈来愈频繁的官卖寺观名额、空名敇牒,既是财政破产后的饮鸩止渴,也是对宗教势力的无奈妥协。
郭宁初到中都的时候,就见到了徒单镒的同族、行若政治掮客的重玄子孟志源。他在山东,更不会对当地的宗教势力视而不见。
郭宁希望的,是尽量限制宗教的影响,并压榨出宗教的力量为己所用。当然,这个想法不必大肆宣扬,在具体的操作上,也宜软不宜硬,宜缓不宜急,
他做过的大梦里,曾有伟人道,要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我们的敌人搞得少少的。眼前来看,全真教只要自家识相,这朋友很可以做一阵的。
而且,王处一其人,给郭宁的印象也着实不错。
这老道具有所谓道门高士共同的特点,比如擅长察言观色,敢于站队投机。但在聪明人面前不故弄玄虚,关起门来言语直爽,敢于开口谈条件。
很好。
堂堂的定海军节度使,本也没那精神陪你们弯弯绕,你们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都拿出来看看。成了,是笔好生意;不成,以后还有打交道的时候,大可以下次再说。
与王处一谈了很久,郭宁回到帅府的时间,比预料的晚些。
进了府邸,刚一落座,移剌楚材寻了来:“节帅,全真教那头,怎么说?”
郭宁不禁笑了起来。
和宗教势力的合作,并不简单。在某种角度,宗教乃是双刃剑,一不当心,伤人伤己。而移剌楚材这等中都高官子弟出身之人,更不愿郭宁与宗教走得太近,真成了黄巾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