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时节,头曼城郊。
苏铁迟和常野在金帐中对弈,他们围着桌上的小石子指指点点。
这些小石子是拿来当棋子的,而棋名叫胭脂棋。是常野教给苏铁迟的。双方各四个棋子,画一个天圆地方的棋盘。对弈厮杀。
这种棋规矩简单,长安的士大夫们是不屑于玩这种棋的。他们往往玩陆博棋或者象棋。而这胭脂棋流传最广的地方,其实是在妓馆。那里的恩客和佳人们,就常常在房里做这个游戏。
这种棋有一个明显漏洞。
如果把某一方把一颗棋子移动到特殊的位置,那么就会输。反之,如果双方都不把棋子移到那个特定的位置,这棋便一直是活棋,分不出胜负。
因此,当妓馆男女还在言语调情,或者价格还没谈妥的时候,女子就一直挪动棋子,虚与委蛇。当女子觉得水到渠成的时候,她便会移动棋子,轻解罗带,自投罗网,终结这无聊的棋局。
至于苏铁迟和常野为什么玩这种棋,纯粹是因为这种棋可以消磨时间。只要双方都不投降,棋便可以一直玩下去。
他们此刻便在重复这个过程,常野就拿着酒囊,每走十步就喝一口酒。几枚棋子已经移动上百步了,可还是没有棋子走向那个位置。苏铁迟想,也许棋局没有结束,常野就要醉倒在地。
......
直到门外的喊声中断了棋局。
“苏铁迟!”
他听出来了,这是阿斯娅的声音。
苏铁迟和常野刚起身,她就已经掀开帐门,径直窜了进来。
“幸好你们在这里。”阿斯娅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色涨红,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几缕汗湿的发丝紧紧地贴在脸颊边。
常野一手拿着酒囊,另一手开始收拾棋局,阿斯娅应该又是来听苏铁迟讲故事的,他还是该自觉离开。
“快跑,阿爸要抓你们......”喘了一会儿,阿斯娅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噗!”
常野喷出一口酒,迅速把目光移向了苏铁迟,心想莫非你这家伙尝试刺杀了一次右贤王?
还没等苏铁迟摇头,阿斯娅便接着解释:“你们的主使住在头曼城里,昨天夜里已经被拘押了。你们也快跑吧,也有人会来抓你们的。”
“为什么?你说清楚些。”苏铁迟急问。
阿斯娅缓过来气,直起了身子,说道:“具体罪名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叛国欺君的大罪。中原来了文书照会,里面是这样说的。只是文书很特别,好像不是来自汉庭,而是来自长安的特殊人物。其他的我也不了解。只是阿爸在和副官的谈话被我无意间偷偷听到。按照文书里的意思,就算阿爸把你们处死都行......但考虑到你们毕竟是汉人,阿爸还是想把你们关押起来,送回长安处置交给那些人处置。”
“竟会有这样的事......”
两人均是脸色一凝,如临大敌。
“其实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就回去的......更没必要以这种形式回去。”常野悻悻地说,他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给你们通风报信。先别管原因了,你们赶快逃跑吧,别被阿爸抓到。”阿斯娅的语速很快,显然十分焦急,“但也别回长安,我觉得可能会有危险。”
“不去长安,那又能去哪里呢?”
三人面面相觑。
沉默了片刻,苏铁迟缓缓道:“总之谢谢你”。
“现在可不是说谢谢的时候,你们打算怎么跑?”
常野和阿斯娅都把目光投向了苏铁迟。他深吸一口气,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是信任阿斯娅的,危险可能真的近在咫尺。
最终,苏铁迟沉吟了片刻,道:“骑马,从这里向布离山坡的方向跑,可以到达南关山,翻越过去。便可以回中原,大概会到弘农郡与长安城之间。我之前研究过这附近的地理。”
“这条路线可靠吗?”
苏铁迟低声道:”头曼城附近驻扎有军队,还有一些大的部落。如果想避开他们。这条路线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阿斯娅的眼眸里还是充满了焦急,“总之不管什么路线,要千万注意别被关口守卫抓到了。”
"行,那就这样,多说无益,马上出发。"
急如星火,他们便没再犹豫。
苏铁迟和阿斯娅去马房牵马,常野留在帐中收拾能带走的细软行李。
......
来到马房,苏铁迟不禁皱起了眉头,马房里本来是有两匹马的,平时他和常野各一匹。可是今天较小的那匹栗色小马靠在墙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只剩一匹身形更高大的马。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虽然阿斯娅来时也骑着马,但她的马已经疲惫不堪,显然不足以长途跋涉。看来苏铁迟和常野只能共骑这匹红棕色的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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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铁迟松开绑在木桩上的马绳,把马头拉过来,可能是太心急了,动作猛烈了些。那匹马居然越发不配合,前蹄狠狠地跺着地,扬起飘飞的尘土,硕大的眼睛呈现出抗拒之色。
苏铁迟竟与它僵持了起来,双方互相瞪着,各自用着力。
他突然觉得腰间一软。
是阿斯娅从后背抱住了苏铁迟。
“要好好活着。”她说。
苏铁迟一时怔住了,马头更剧烈晃动,缰绳都从手里挣扎掉了。
他看向阿斯娅,想要说些什么。阿斯娅却低下了头,有意错开他的目光。
“快去找常野吧,时间紧迫。”
苏铁迟便没有开口,又捡起了缰绳,用力狠拉,把马牵出马厩。
等苏铁迟和阿斯娅来到帐前,常野已经在等着了,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包里装了不少馍和水。足够应付几天的。”
“那就行,只要离开了喇木伦草原,到了南关山,一路上小心些,应该不会被发现的。”苏铁迟道,语速很快。常野把四服剑递给他,苏铁迟把它背在身后。
“我送你的毡帽你带了吗?”阿斯娅望着苏铁迟,突然说。
“带了,我特意留心的。毕竟我知道苏铁迟很喜欢那顶帽子。”常野抢着说,怪异的眼神瞧着面前的两人。
苏铁迟一下子脸有些红。
阿斯娅的脸也有些红,只是眼睛也有一点点红,像是有些湿润。
“喂喂,现在可不是离别感伤的时候,有人要追杀我们啊!”常野用力摇动苏铁迟的肩膀,示意他出发。
“是啊,快走。”阿斯娅也附和道。
于是苏铁迟翻身上马,常野踩着脚蹬,也骑了上去。
天色昏黄,苏铁迟最后扭头看了阿斯娅一眼。他突然觉得,阿斯娅是很好看的,以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虽然风尘仆仆,阿斯娅的衣服有些脏了,但苏铁迟还是认了出来,她外袍下裹着的,是淡蓝色的水裙,正是开市那天阿斯娅看上的裙子。
那条裙子,确实很好看。
可是来不及有更多的感想,苏铁迟拉动缰绳,烈马四蹄疾奔。
过了片刻,苏铁迟大喊一声“再见!”并没有扭头。但他知道,阿斯娅应是听到了。
快马翻越山坡,少女站在帐前,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待到他们从视野里消失,阿斯娅自己也要走了,免得被人怀疑。
今后,还能再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