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大雨如注,窗前一盏灯,灯火如豆。
夜薇月倚在床头,看着那一簇跳动的火焰。看了良久,她起身走到窗前。长长的衣摆脱在地上,被昏黄的灯火映成了一地赤红。伸手推开窗
她听着雨声,想起今早的那道圣旨。
奉帝之谕,晓公主月华,卿幼承庭训,以晓大义;端庄淑仪,宜室宜家,卿之美名扬。苍狼之子得闻而慕之,求卿若渴。其意诚,其行嘉,其貌不俗,实为良配,故允之。
尚书苑的人无一不是学贯古今的文墨大家。短短数十字的圣旨经他们润笔。光华夺目,文采飞扬,完美得让人无从挑剔,却将她四年来的期盼狠狠摔成粉碎。她大脑一瞬间空白。
伸手推开窗,雨水飘进来,落在脸上。她抬眼望着窗外的夜色,空洞洞的黑色吞噬着所有的光彩,就如同那个让自己惊出一身汗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的丈夫,她父皇圣旨中的良配。但是,嫁去之后,却是永无止境的囚禁,永不休止的辱骂。她甚至不知道原因。她隔着黑暗听到苍狼的欢呼,听见楚人的痛哭与呻吟。最后,她被拽出黑暗的一瞬间,看到沦为火海的阳皲,看到从城头一跃而下的皇兄。
然后,她醒了。那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她依旧大楚的月华公主夜薇月,但是距离那场噩梦到来还有多久了?
以月为号,以薇为名,衣着九品紫。她一出生就是整个大楚最为尊贵的公主,将她捧在手心的父皇怎么舍得她远嫁?
但是,从四年前母后突然去世,她的生活一夜间面目全非。
母后出殡,她奉诏富丽堂皇的菀华宫移居到这个偏僻阴冷的桐雨宫。她的吃穿用度依然如昔,但是她的父皇再也没有见过她。
开始的时候,她听见太多碎语闲言,渐渐的这些话都是消失。不止无数次她想去见父皇,每到那个时候她都会想起父皇那天的那个眼神。
那一天,宫殿素白如雪,她突然明白母后永远不会再醒来之后,趴在父皇胸前痛哭流涕,然而却在抬眼的一刹那,看见她父皇眼中冰冷的猜忌与怀疑。哭声停顿,泪水倒流。
就是那个眼神让她三年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日都如临深渊的。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夜色,瞬间照亮这个天地。她身后的铜镜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纤细身影,仿佛一折就断。
突如其来的闪电转瞬即逝,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来。
她不想嫁,她一点都不想嫁去苍狼。夜薇月的叹息包裹在雷声中,低不可闻。
纵然十三皇叔对她说:苍狼的天地是他见过最辽阔的天地,碧草接着蓝天这天地是没有尽头的。那个时候,她牵着十三皇叔的衣角,穿过重重宫阙,望着自己头顶被那块雕栏画栋切成小块的蓝天,对那样天地真的生出了向往。
但是,她应该是与那个相爱的人,一起牧马塞上。而不是,以这种近乎屈辱的方式嫁去苍狼。她,怎么能不恨。
沉静的夜幕之中,逐渐传出嘈杂的声音。裹在浓重的夜幕的里,让人分不清究竟。那份嘈杂在雨夜中由远及近,她已经听到了外间传来的脚步声。
“啊?”提着一盏宫灯走进来的宫女,看见她立在窗前的身影,不由吓了一跳,立即跪地行礼:“公主,万安。”
“外面怎么了?”夜薇月轻声开口问道。
“禀公主,是菀华宫走水了。”
“你急什么,反正烧不到这里。”夜薇月轻笑的说道。
宫女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站在烛光前女子,昏黄的烛火映着紫衣如血,苍白的容颜在阴影了隐晦不明。她心中一悸,不由把头埋得更深。
夜薇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信步走了出去。
她的寝殿正对着菀华宫,出门的一瞬间便看见远处的火,在这大雨倾盆之下依然燃烧着的火。
隆泽殿
时至三更,隆泽殿依旧灯火通明,夜拓还没有睡。当年,先帝崩,遗诏夜拓继位。让许多人都难以置信。彼时,太子仁义贤明,信王英武果断。但是,最后那场皇位之争最后的胜利者,却是平庸无比的夜拓。
登基十五年,夜拓事必躬亲,隆泽殿书房的灯从来没有在三更前熄过,也许他不是最好的皇帝,但是一定是最勤奋的皇帝。
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对侍立在一旁的言公公耳语了几句,然后言公公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小内侍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什么事?”待小内侍离开后,夜拓才放下笔对言公公问道,语气间有些不悦。
“禀皇上,刚刚菀华宫走水了。”言公公的声音很平静。
“烧了吗?烧了也好。”夜拓有些疲惫的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静静的闭上眼。只是,他紧紧捏着椅子扶手上兽首的手,青筋毕露。
言公公低眉垂眼沉默不语,好似没有听到帝王这句轻语一般。
“你宣旨的时候……”话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帝王的眉轻皱起来,好似在组织下面话。
“公主过得很好。”在帝王纠结的时候,言公公开口说道:“公主接到圣旨的时候很平静”
“当年,月心服毒自尽的时候也很平静。”帝王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嘲笑的痕迹。然后,坐正身体,开始继续批阅奏章。
言公公没有回话,楚皇后是宫中的禁忌。她在死后曾被议论纷纷,但是在帝王杖毙全贵妃,诛杀韶华宫所有宫人后,所有的猜测都沉寂在了池底,这个名字成为一个禁忌。
“火烧得大吗?”帝王看着奏章上氤氲开的墨迹,突然开口问道。
“请陛下移驾菀华宫。”一直躬身而立的人,突然跪在了地上。
“准奏。”
菀华宫的火很大,大雨如瓢泼,但是依然浇不熄这么场突如其来的火。熊熊烈焰毫不留情得吞噬着这精美绝伦的雕栏画栋。
火光照亮了黑夜,夜拓站在曲水长廊上看着隔岸燃烧的宫殿,即使隔着重重雨幕他依然可以感受到这场火的灼热。
“紫陌营左军少郎将,郑嘉泽叩见陛下。”言公公引着身着紫陌羽麟服的将领走了过来。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夜拓看着火光,轻声问道。
“启禀皇上,有天雷击中菀华宫中桂木,从而引发大火。”
“你的刀呢?”夜拓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腰间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