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住在燕州城东的潘家巷,皎娘的爹玉先生本是外乡人,赶上那年家乡闹瘟疫,一村子的人都死绝了,玉先生因举试在外,得了条活命,后屡试不中,囊中羞涩,不得过活,得朋友帮忙,荐到燕州城潘府来做了蒙学的先生,方谋了个安稳生计,横竖老家也没了亲人,便留在了燕州府娶妻生子安家落户。
潘府是燕州望族,对学里的先生颇为优待,供奉之外赏拨了住处,便在潘府后面的潘家巷内,出了巷子不远便是潘府所设学塾,这潘家巷子里都是一个个小独院,住的人家也都是府里当差的,不是学里的先生便是有体面的管事,故此大都认识,平常也常串门子唠家常。
当日潘复上门提亲,左邻右舍的可没少劝玉家二老,都说是难得一门好亲事,这样的人才,识文断字不说还谋了衙门里的差事,虽是外乡人可已置下房产,便不提这些,只人家不嫌弃咱大姑娘身子不好,这一样便是最难得的。
左邻右舍的一劝加上媒婆子舌灿莲花,便应了亲事,后成礼,吹吹打打的轿子从潘家巷抬出去,那些热闹到如今皎娘都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冬郎那几日闹脾气,成礼的时候也没见他露头,后来回门才见着人,低着脑袋叫阿姐,却怎么也不肯叫姐夫,便后来肯叫了,也并不热络,小孩子一样的别扭。
想起这些仿似昨儿才发生的一般,实则却已过去一年了,这一年里除了三朝回门那次,便再未回来过,出嫁的姑娘便是婆家的人了,想回娘家也得赶日子,爹娘过寿或是年节儿才成,偏赶上日子自己都病着,屋都出不去,更不用说回娘家了。
大约正因一年里都没回来过,马车走的越近越有些近乡情怯,时已近夏,车窗的厚帘换成了纱的,既透气又能瞧得见外头愈发熟悉的街景,皎娘知道前面便是潘家巷了,却不见马车有停的意思,心里有些慌,绞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梁惊鸿又打什么主意,他这般送自己回家,莫说自己爹娘见了要吓住,便是街坊邻居也得炸了营。
越想越有些着急,不妨手里的帕子被梁惊鸿拿了去道:“再绞下去,这帕子便腰部成了,费了精神绣的,岂非可惜。”
皎娘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道:“你待如何?”
梁惊鸿却忽的凑过来道:“怎么,皎娘是担心我这刚上门的姑爷被你爹乱棍打出来不成。”
见皎娘瞪着自己不吭声,一张小脸却涨得通红,明显是赌气呢,这模样倒越发娇俏了几分,不禁轻笑出声:“好了,莫气,莫气,我是看你紧张与你说笑罢了。”说着又道:“如今随了你的心愿,该担心的是我才对。”
皎娘:“你担心什么?”
梁惊鸿:“担心皎娘随了心愿,见了爹娘,就把我丢到脖子后头去了,如此,惊鸿岂非要伤心了。”
皎娘知他惯来如此,什么话都是随口就来,也便不理会他说了些什么,别开头瞧窗外的街景,想着再走两个街口便是潘家巷了吧,那些邻居瞧见一个陌生男人送自己家来,该怎么想,往后的闲言碎语爹娘如何应付。
正想着,却不妨梁惊鸿凑到她耳边来,笑眯眯的道:“不若打个商量,皎娘要是肯亲我一下,我便下车,让韩妈妈送你家去,如何?”
皎娘不想都这会儿了,他还有调笑的心思,饶是好脾气也不免有些恼上来,更是冷着脸不肯搭理他,却忘了梁惊鸿是个格外脸皮厚的,哪会管她冷不冷脸,横竖皎娘也没对自己笑过几次,大多数都是冷着一张脸,见了自己并无半分旁的女子的含羞带怯,倾慕就更不用想了,只不似看仇人一般,梁惊鸿就觉赚到了。
更何况,便冷着脸的皎娘他瞧着也是分外可心,梁惊鸿有时候自己都觉纳闷,遇上皎娘之前,便再美的美人,看几回也都厌烦了,偏到了皎娘这儿,越看越喜欢,要说皎娘哪里生的美,也说不上来,就是瞧着哪儿哪儿都顺眼,合该就是自己的人。
心尖子上人儿,哪里舍得真难为她呢,不过就是吓吓她罢了,免得这丫头一回了娘家,就真把自己忘了,想到此,梁惊鸿颇有些郁闷,这么个可心的人,偏生是个冷心肠的,自己对她如此呵护在意,不说别的,便是那事上,也多由着她,收着性子没怎么折腾,却也不见她领情。
虽郁闷到底也未反悔,送了她家来,想到此,心里忽有些恼恨她不解风情,开口道:“皎娘若不肯,便只能惊鸿代劳了。”说着扭了那张小脸过来,在那因惊讶微张的红唇上亲了下去……
待梁惊鸿心中郁气尽数散去,才饶过皎娘,吩咐停车,方道:“过几日我便来瞧你,不许你忘了我,若忘了可要罚的。”撂下话便跳下了车,临下去之前还在皎娘脸上摸了一把,十足的登徒子行径。
皎娘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有些烫热,却见韩妈妈了妆匣上车,忙用帕子遮了遮,韩妈妈也未点破她的掩耳盗铃,只是打开妆匣取了梳子出来,给她抿了抿鬓发,抿好鬓发,又取了香粉胭脂与她重新整理妆容,那妆匣支开上面却是一面铜镜,窗外透进光亮落在镜面上,映出一张熟悉却又仿佛有些陌生的脸,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只是却没了过往的苍白,双颊晕红,如凝新荔,眸光似水,春意盎然,这样一张脸即便仍有些瘦弱,却瞧不出病态,故此,皎娘才会觉着有些陌生。
韩妈妈收拾好妆匣,方道:“大娘子不必忧心,六爷虽霸道了些,却是真心疼爱娘子,今日的事也早已安置妥当,一会儿大娘子不必说什么,只都交于老婆子应对便是。”
皎娘虽好奇她要如何应对,却知韩妈妈不比梁惊鸿,说话做事都是极靠谱的,若无把握,断不会如此大包大揽。
心里虽仍有些忐忑,却不似刚才那般慌乱,点点头道:“辛苦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