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住在潘家巷第二户,巷口的槐树下有一眼甜水井,附近的人家便也过来挑水,故此常有人在巷口,等着挑水的功夫唠家常,横竖就是谁家的闺女许了什么人家,小子订了谁家的姑娘,亦或是谁家媳妇好福气,新媳妇头一胎便生了小子,又谁家连着生个几个都是丫头云云。老百姓的家长里短大致如此。
都是多少年相熟的老街坊,谁家什么样儿都知道,若忽然来了个生脸的,自然惹人注目,更何况还不是一位脸生的,竟是来了两辆马车。
平常日子大家伙出门都是用走的,横竖都是就近的营生,非得赶上年节儿陪着媳妇回娘家,道远儿了,才雇个驴子来当脚力,若是拉什么大件儿顶大了雇回牛车。
马车也不是没见过,毕竟这边守着潘家,潘家可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望族,府里的主子们出门都是坐马车的,却都在前街上,不会往潘家巷这边来。
这忽的来了两辆马车,真成了新鲜景儿,男人们还好,虽也好奇,到底沉稳些,可槐树下的井台边,还有一早来洗衣裳的几个妇人,见了这么两辆马车,哪里还能忍得住,市井妇人多没多少讲究,扬声便问了一句:“你们找谁家?敢是走错了路吧。”
李顺儿让车夫停下,跳了下去,先是见了礼才道:“敢问这里可是潘家巷?”
那妇人目光在李顺儿跟后面两辆马车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遭方道:“还真是来潘家巷的,是来串亲戚的?没听说谁家有这般亲戚啊。”
这妇人的声音皎娘听着有些熟悉,倒似隔邻的陈家婶子,皎娘透过纱窗往外一瞧,果真是陈家婶子,生怕李顺儿跟他主子一样胡说,忙开口唤了一声:“外头可是陈家婶子?”
皎娘一出声,那妇人愣了楞,不禁道:“怎么听着好像有人叫我似的?”
旁边跟着玩的小丫头指了指马车:“是玉家的大姐姐。”
那妇人呵道:“胡说,玉家姐姐去年就出门子了,这如今不年不节儿的,哪可能回来,再说玉家那女婿虽说衙门里当差,可也没这样的排场啊。”
小丫头却道:“娘不信,瞧啊,那不是玉姐姐是谁?”
都是老街坊,皎娘自然不好在车里不露面,便要下车,韩妈妈便吩咐了一声,让李顺儿放稳了凳子,自己先下去,再扶着皎娘下车。
皎娘这一下车,看清了脸,周围人都愣了,一时竟鸦雀无声,到底还是那个小丫头摇了摇她娘的胳膊:“娘,娘……”连着叫了几声,妇人都未回神,直愣愣盯着皎娘发呆。
皎娘只得走前几步,蹲身行了一礼叫了声婶子,那妇人方回过神来,蹭的站了起来:“哎呦天老爷,还真是皎娘回来了,我还当是眼花了呢,这可是昨儿去你家串门子,你娘还念叨呢,说这一程子听不见你的信儿,担心你身子弱,到了换季的时候,怕又病了,若不是你爹拦着非得瞧你去不可,不想你真不禁念叨,这就回来了。”
皎娘听了心里发酸,爹娘自是疼自己的,只是却碍于礼法,出门子的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便再担心也不能去探视,便如回娘家一般,非得等着年节儿或过寿才能回来。
那妇人见皎娘眼里似有水气,暗暗后悔自己不会说话,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忙道:“你这回来了就好,你娘瞧见你这般好,哪还有不放心的呢,快着家去吧。”
皎娘:“那皎娘先家去,待安置妥当再与各位街坊说话儿。”
那妇人:“哎哟,说话什么时候不成啊,快着去吧,去吧。”
皎娘这才进了巷子,韩妈妈自然跟了去,却留下李顺儿吩咐小厮从后面车上提了一个好几层的大提盒下来,打开来是一层层的精细点心,冲着巷口的孩子们招招手:“来,吃点心了。”
这潘家巷住的虽说不是穷的吃不上饭,却也都是寻常百姓,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舍得给孩子买块甜糕解解馋,甜糕哪是这样精细的点心可比,刚一打开盒子,光那股子香油味儿就把孩子们馋的直吞口水了,这会儿李顺儿一招呼,哪里还能忍的住,哄一下便跑了过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好几层的点心就分了个精光。
陈家婶子家的小丫头年纪小身子弱,挤不过那些小子,等到了她,点心盒子早空了,瘪瘪嘴委屈的直掉金豆子,陈家婶子心疼闺女,指着那些跑走的小子骂了几句。
李顺儿道:“哪些不过是个孩子们吃着玩的,各位邻居的也早预备好了,都在车上呢,我家六爷说了,玉家就两位老人,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往后指不定还得劳烦各位邻居帮扶看顾着些,这些担心权当一点儿心意了,各位邻居千万别嫌弃,这会儿拿着走也成,若不方便的,过会儿让小厮挨个给您送家去。”
众人谁能想到忽得了这样的好处,哪还能让人送家去啊,再说虽都吃这口井里的水,却不都是潘家巷里住的,有的离着好几条街呢,便再够也跟玉家够不上邻居啊,忙道,不劳烦了,自己拿回去也省的再劳动小哥们跑腿儿。
李顺儿自然知道这些不都是玉家的邻居,也不点破,让小厮把备下的礼挨个送了,都是两层的一盒点心,加上一串簇新的铜钱,用红线串着下面结着平安扣,好看的紧。
这钱可比点心实用多了,如此意外之财谁不乐呢。
有远处的拿着就跑了,生怕李顺儿发现他们是浑水摸鱼的,把东西收回去,剩下的大都是潘家巷的邻居,那陈家婶子瞧了瞧手里的东西,心里纳闷啊,虽说燕州府新姑爷上门有给邻居送礼儿的习俗,可都是近处常走动的邻居,大多是糕饼点心,却不过一个油纸包罢了,若是看见孩子,给个铜钱买糖吃,都算极体面大手的,哪见过这样大手笔的。
更何况,这位嘴里一句一个六爷,这六爷难不成是玉家那女婿,不对啊,且不说皎娘出门子已经一年了,新姑爷早上过门了,怎么又来了个送礼的,别人不知,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皎娘那女婿叫潘复,虽说跟潘家沾了些亲戚,却是个早死了爹娘也没兄弟姊妹的,这六爷却是从哪儿算的?
再有,自己可是知道底细的,皎娘那女婿虽说再衙门里当差,日子过得是不差,却也这般富贵,好家伙就瞧今儿这场面,别说衙门里的当差了,就是知府老爷估摸着也没这台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