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月深知梁惊鸿的心机手段,既然阿宝今日碰上了李顺儿,这姑苏城他们就算住到头了,其实当日自己也未想过,能在这个小院里能住上五年之久。
他记得小时候有个老道给自己批过命数,说自己是孤鸿命,注定一生漂泊,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依无根,而这五年的安稳倒似是偷来的,既是偷来的早晚都要还回去。
日子如此,人也一样,况这一切本就是算计,毕竟这线已放了多年,如今也该收网了。
三日后一辆马车从杏花巷出来,直往运河码头去了,马车外面瞧着寻常,内里却宽敞舒适,即便坐了三个人也丝毫不觉拥挤。
赶车的是阿宝,阿宝年纪不大,却是赶车的老把式,车赶的很稳并不颠簸,却架不住皎娘怀里有个扭骨碌糖似的小人儿。
寿儿再懂事也不过才刚四岁的小孩子,又是头一回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摸摸车里的厢壁,一会儿弯下腰去看地上铺的毡毯,一会儿又要去撩车帘,猴子般一刻也不消停,皎娘抱着着实有些吃力。
好在小家伙儿年纪小,昨晚上过于兴奋,缠着皎娘问东问西,折腾了半宿才睡下,今儿又起了大早,车上还闹了这半天,精力耗尽,便觉困了,捂着小嘴打了大大的哈气,眯着有些惺忪的眼,扭过身冲对面的南楼月张开两只小胳膊奶声奶气的撒娇让爹爹抱。
南楼月知道这是困的很了,伸手抱了过来,一抱过来小家伙儿便轻车熟路的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立刻便睡了过去。
南楼月不免失笑,略低头,目光落在怀中的小人儿上,一时有些出神,当年这小人儿还是自己亲自接生的,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从呱呱坠地的小娃娃长成能跑会跳的小人精了,而这一趟进京,以梁惊鸿的秉性,自己别说抱着,只怕日后想见一面小家伙儿都不可能。
念头至此,南楼月又觉自己可笑,莫非小寿儿喊了自己几年爹爹,便真成了父子不成,小寿儿的爹爹可不是自己,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谋算罢了,自己心里这般酸涩不舍岂非讽刺。
正想着,忽听皎娘低声开口:“他,知道寿儿?”
南楼月抬头看向她,即便她极力的平淡安和,却仍能看出神色间的忐忑不安,提起梁惊鸿的时候,只一个他,目光便有些微瑟缩,可见,即便过了五年,皎娘仍是怕那梁惊鸿的。
南楼月不想瞒她什么,更何况,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瞒得住,南楼月看着眼怀中的小人儿轻声道:“如今应还不知。”
皎娘神色变了变,并未再问下去,南楼月这话已说的很明白,如今不知,也只是如今罢了,早晚都会知道,毕竟自己跟孩子是筹码。
南楼月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原因?”
皎娘苦笑一声反问他:“知或不知,可有区别吗?”
南楼月愣了一下,是了,知或不知,结果都一样,那人筹谋经年,断不会舍弃这样得之不易的筹码,更何况就算身在局中的南楼月也不明白,那人如此费尽心机的筹谋,到底要做什么?
外面赶车的阿宝,把头上的斗笠略往上抬了抬,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城门,嘿嘿笑了两声,他可不管什么谋划不谋划,他就知道,今日的姑苏城里的那位李大总管怕是不会消停了。
李顺儿的确不消停,他在姑苏城转了三天,这三天里把姑苏城大大小小的绣坊都查了个遍,也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李顺儿再一次觉着,六爷是思念玉娘子太甚入了情魔,想这天下之大,绣娘千千万,绣工相似些也不算稀奇,更何况,六爷这把江南都翻了个过子来,不也没找见人吗,说起来五年前在燕州府人就没了,这要是在江南找见才是活见鬼,可六爷哪儿没发话,自己这差事交不了,难道一直在江南不成。
正想着怎么交待差事,却见侍卫手里拿着个匣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李头儿,刚门房的人说,有人送了这个来,指名是给李头儿您的。”
李顺儿愣了愣:“谁送来的?”
侍卫摇头:“门房说是个生脸儿的小子,其余的什么都没说,只说李管事您一瞧这匣子里的东西就明白了。”
李顺儿微微蹙眉,这事儿可蹊跷,虽说这园子是六爷数年前置下的别院,可知道人却不多,便前次六爷下江南寻人,也没在这园子落脚,自己是昨儿琢磨过些日子京里那边得了空,说不得六爷还会来南边,才过来这边瞧瞧,想着让人底细收拾齐整,若六爷再来姑苏,也免得再住旁处了。
这园子少有人知,自己又是昨儿临时起意过来的,今儿一早上便有人指名道姓的送了东西过来,这足以说明,这院子的底细,六爷的身份,以及自己这三日来在姑苏城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下面看着呢,而自己身边这么多侍卫好手,却并未察觉,可见这暗处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想到自己在这儿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李顺儿顿时冷汗直冒,却也明白,若这暗处之人心存歹意,自己这会儿估摸尸首都凉透了,既不是想弄死自己,如此大费周章便是别有所图了,而这匣子里的物件大约就是答案。
想到此,李顺儿急忙把匣子打开,匣子一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李顺儿忽觉脑袋嗡一下,人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那侍卫:“送东西的人呢?”
李顺儿身为侯府大总管,又是六爷跟前儿最得用之人,平日里可都是四平八稳的,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怎么今儿这一个小匣子就把李大总管整炸毛了,侍卫心知出了事,忙道:“没见着人,一早送到门房来就走了。”
李顺儿气急败坏的道:“叫门房过来。”
不大会儿功夫儿门房进来,见李总管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问话的语气冷刀子一般,吓得两条腿直打颤儿,话也说的磕磕巴巴:“这,这匣子一早就送来了,是,是个,个十四五的小子,生的挺好看的,说话的声儿更好听。”
十四五?生的好看?说话声好听?听着门房的话,旁边的侍卫忍不住道:“这听着怎么有些像那日街上无理取闹的小子呢。”
李顺儿悚然一惊:“快去去查查那小子的底细。”
侍卫应着去了,若不是暗访,以侯府侍卫的名头,在这姑苏城里查个人实在轻而易举,不到盏茶的功夫,侍卫便回来了,一进屋便道:“李头儿,这事儿可有些不对劲儿,我就说怎么瞧着那小子有些面善呢,竟真是见过的,李头儿可还记得五年前在燕州府,咱们六爷从倚泓楼弄来的那个头牌红倌人吗。”
李顺儿,眼皮跳了几跳:“你说南楼月。”
侍卫点头:“对,正是那个唱戏的南楼月,而那天咱们街上撞上的那小子就是南楼月身边那个叫阿宝的小徒弟,也是今儿一早送这匣子的小子,那南楼月的宅子,我去看过,已经没人了,问了邻居也说的含糊,好像是老家出了急事,草草收拾了行装,一大早便走了,房子都托给了牙行打理,瞧意思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住了,再有,皎月坊在姑苏的铺面今儿也贴了关张的告示,我从墙头跳进去看了看,这不过一宿的功夫,掌柜伙计绣娘都不见了,您说这事儿蹊不蹊跷。”
侍卫说了半天,却见李总管并无反应,只是目光落在桌上的匣子上,便也跟着看了过去,匣子没什么特别,就是街市上常见的,匣子里放着一对女子戴的耳珰,样式虽简单,可那犹如能滴出水来的翠色,一看就是极难得的好东西。
侍卫虽是糙汉可家里也有婆娘,知道这耳珰是女子家常房中戴的,是女子极私密贴身的首饰,外人轻易也见不着,却怎么送到李总管手上了,莫非这李总管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账,人苦主寻上门来了,不对,这是那个叫阿宝的送来的,忽想起当年燕州府时那些香艳的传闻,莫非李管事跟那南楼月有点什么,不然,怎么遣了徒弟巴巴送了这样私用的东西来,还言明李管事一看便知。
李顺儿可没心思理会侍卫想什么,他正想着这耳珰的事,说起来当年在燕州府别院那会儿,六爷真是把玉娘子稀罕到骨子里去了,且不说旁的,便是玉娘子平日里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鞋袜,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过了六爷的眼才送到玉娘子跟前儿去的。
这还不算,六爷更喜欢亲自动手,或刻个闲章或雕个玉佩簪子送与玉娘子以博美人一笑,只可惜玉娘子姓玉,人也跟姓一样的冷,轻易也不笑,若是偶尔浅笑那么一下,六爷便能高兴好些日子,而这一对翡翠耳珰,正是李顺儿亲眼看见六爷雕的,在书房里足足雕了一宿,后来自己去后宅回话儿,倒是见玉娘子戴过,只玉娘子戴上这对耳珰,那一日六爷必然心情极佳。
当年别院遭了山匪,那些山匪杀人纵火,金银等物也抢掠一空,六爷一怒之下借兵剿了山匪老巢,玉娘子的首饰大都找了回来,只没见这对耳珰,这些年六爷一直让下面铺子里的掌柜留意寻找,却始终没找见,不想今日却送上门了。
这可是玉娘子贴身戴的首饰,如今这耳珰完好无损的送了回来,那么玉娘子人呢,莫非真如六爷所想,玉娘子并未葬身当年大火,而是好端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