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见鬼的乳名,梁惊鸿脑子里来来回回只这一个念头,即便当年借兵平了燕州的山匪,梁惊鸿却明白这些山匪不过是被人蛊惑利用,当了杀人的刀,毕竟以侯府在南楚的地位,江湖的山匪草寇绝不敢冒犯,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江湖人再胆大包天杀人越货,也知道不惹官府,此是保命之道。
事实也八九不离十,这一切祸端竟是王云儿因嫉心而起了歹念,而王家人也聪明的紧,事发之后,不等官府上门,直接逼着往女儿上了吊,便梁惊鸿再怎么恨,人都死了,难道还能鞭尸不成,虽如此却也因此迁怒潘府,自燕州府回京后,便与潘明成再无来往了。
虽迁怒,仍觉有蹊跷之处,却也未敢想皎娘竟还活在这世上,谁知五年后竟忽然有了惊喜,看见那方帕子的时候他便隐约猜测是不是皎娘还活着,这种猜测便如一粒种子落在心里,渐次发芽成长,即便自己把江南翻了过子没得到丝毫线索,也未放弃,不然也不会把李顺儿留在姑苏了。
果然,南楼月师徒跟着冒出头来,其实动用侯府消息网之前,自己已经大致从李顺儿的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中了解了一二。
譬如南楼月住在姑苏何处,同谁住在一起,只不过,李顺儿也不知是什么心态,在信里略过了那个孩子,因此梁惊鸿是知道南楼月娶了妻的,在他想来,这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的手段罢了,而南楼月喜欢不喜欢女子都两说,故此,梁惊鸿心下已隐约觉得,所谓南楼月那位妻子,很可能就是皎娘。
毕竟以夫妻的名头做幌子不易引人怀疑,方能在姑苏城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匿五年之久,待知道南楼月的身份是受命于萧璟瑀的北国细作,便更确定自己的猜测了,确定之后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谁知这心还没落在实处,却忽的蹦出个儿子来。
皎娘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若非不能生养,当年在燕州府自己又怎会逼他喝下落子汤,以至于好容易有所缓和的两人,又回到了最初,故此,若有生养了孩儿,那在姑苏城南楼月那位妻子,必然不是皎娘。
想到此,梁惊鸿忽觉心底一沉,恰似那黑黢黢的夜路走了好几年,好容易瞧见了点儿亮光,却忽悠一下又灭,如此竟比那从未见过亮光更让人不能接受。
忽想到,已是五年过去了,莫非身子调养好了,可以生养了,想到此却又不觉想到,若能生养也是给别人生养的,一时间嫉火中烧,若南楼月在跟前儿,纵把他千刀万剐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待嫉火稍退,略想了一下,又觉不大可能,皎娘那身子弱可不是病,是胎里带的不足之症,任你是华佗在世也除不了根儿,又虚不受补承不住药力,故此轻易不能用药,唯有以膳代药渐次调养,当年在燕州为了调养皎娘的身子,自己可没少费心思,便如此亦是调养了许久方见成效。
只不过,底子还是弱,更兼她的身子又与旁的女子不同,那姓孙的产婆子便曾说,她那样的身子要想保命绝不能生养,即便勉强做住了胎,生的时候也是一尸两命。
那产婆子虽不通医术却极善妇人科,加之自己跟前儿断不敢胡言生死。故此,皎娘是绝不可能生下孩子的,若果真那叫长寿的孩子是南楼月夫妻所出,他那所谓的妻子,便不会是皎娘,若那女子不是皎娘,皎娘又在何方?
那对耳珰确是皎娘的贴身之物,既耳珰是南楼月送出的,皎娘必在他手中无疑,难道姑苏城不过是幌子,皎娘一直被藏于北境?
是了,帕子,耳珰,姑苏城,这些线索不早不晚偏偏在五年后北国使团再度进京之际出现,加之南楼月北国细作的身份,幕后之人不用想都能猜到,不是那萧璟瑀还能是谁。
而萧璟瑀费尽心思耗时五载,以皎娘为质,布局良久,目标自然自己,如此,有一点梁惊鸿倒放心,只要萧璟瑀的目的一天未达成,皎娘都应是安全的,目标是自己,可萧璟瑀究竟想做什么?倒真让人想不出。
既想不出便直接去问好了,想到此,遣了那送消息的汉子,吩咐备车去摄政王别院,管事心里郁闷的紧,自打李顺儿从姑苏递过来八百里加急,仿佛自己便猜不透六爷的心思了,要说有了玉娘子的消息,应该日以继夜的赶往江南才是六爷的性子,偏偏去了玉佛寺,这倒也罢了,这怎么又要往摄政王别院去做什么。
毕竟如今跟五年前可不一样,当年那位殿下之所以出使南楚是拒婚之后跑出来避风头,虽顶着贤王的名头,在北国的众位争储的皇子中,却处于绝对的劣势,因他生母出身南楚,便老皇帝再偏疼这个老来子,也不能传位于他,可谁想老皇帝一晏驾,轰轰烈烈的一场夺位大战之后,竟然是个两岁的孩子继位,而萧璟瑀这个扶助小皇帝继位的贤王殿下,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故此,虽同是出使南楚,其身份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六爷若是去寻摄政王的麻烦,闹出事来,只怕万岁爷那也兜不住。
想到此,不禁劝道:“六爷,如今这北国的摄政王怕是不好惹。”
不想梁惊鸿却哼一声道:“不好惹,只怕他是巴不得我去惹他呢。”
管事愕然,只不过主子的事儿轮不到他们当下人的跟着掺和,自己刚劝了一句已是逾越,六爷未怪责大约是心情好。
其实梁惊鸿也说不清自己如今心情好是不好,至少死寂了五年的心有了活气儿,一想到皎娘还活着,他们夫妻还能重逢,那些恼恨嫉妒过后便都释怀了。
这天地间有什么能逾越过生死的,只要活着就好,活着才能相见才可能相守。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萧璟瑀的别院也在西郊,距梁惊鸿的园子,不过一炷香的车程,梁惊鸿这些年虽常来别院住,却不大出门,竟不知何时建了这样一座园子。
而看见这园子的大门,梁惊鸿不免微微蹙眉,让人递了拜帖进去,不大会儿功夫萧璟瑀亲自迎了出来,丝毫没有摄政王的架子,一照面便跟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热情的上前拱手:“这一晃五年不见,惊鸿兄风采依旧啊。”
对于萧璟瑀的油滑,当年在燕州府便曾领教过,外人都说自己是笑面虎,可在萧璟瑀面前梁惊鸿却甘拜下风,这厮笑的越欢实,心里的算计越狠,若非顾念两国邦交,梁惊鸿真想一拳过去,打碎这张十分碍眼的笑脸。
却深知,这时候动粗便落了下乘,也于事无补,故此梁惊鸿忍下了火气笑着回礼:“摄政王瞧着倒似苍老了些,想是国事繁忙,日夜操劳,不得休憩,长此以往可不妥当,惊鸿不才略通岐黄,若摄政王信得过在下,惊鸿可为殿下诊治。”
饶是萧璟瑀听了梁惊鸿这明显不怀好意的话,脸上的笑也僵了僵道:“惊鸿兄提起这些,倒让人想起当年在燕州府时,惊鸿兄可是有神医之名,还曾开设医馆,不止名声在外更善经营之道,当真让璟瑀佩服佩服。”
梁惊鸿唇角抽了抽,心道这厮当真不厚道,自己当初在燕州开医馆为的什么,如今整个南楚谁人不知,为此皇上还把自己叫进宫去狠是数落了一番,这萧璟瑀摆明了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遂道:“惊鸿不过略通岐黄,不敢称神医,至于这经营之道,惊鸿自认比不得殿下,远的不说,便说皎月坊,短短五年就从一文不名到名满江南,属实厉害,若非忽然关了张,宫里都要从皎月坊采办绣品了,前几月惊鸿偶然下江南,听闻这皎月坊背后东家姓萧,还曾上门拜访,只可惜门上人说东家出门游历去了,当日惊鸿还颇为遗憾,却不知这位随行倜傥的萧东家,竟是摄政王,早知是殿下,惊鸿何必大老远跑去江南,直接来别院拜访岂不便宜。”
梁惊鸿这话即便未明说也跟明说差不离了,只不过萧璟瑀却打定主意装傻,根本不理会梁惊鸿的话,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璟瑀一入京便听闻惊鸿兄在西郊盖的园子,极是幽静别致,正想寻一日前去拜访,不想尚未成行,惊鸿兄倒先来了,既如此,不如来瞧瞧我园子可还过得去眼吗,惊鸿兄请。”说着摆手笑眯眯的请他进去。
梁惊鸿看了萧璟瑀一眼,方抬脚走了进去,一进大门,身后跟的侍卫便呀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也听得清楚,梁惊鸿瞥了他一眼,并未呵斥。
那侍卫方松了口气,萧璟瑀却问道:“可是我这院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侍卫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为难的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半晌才磕磕巴巴的道:“卑,卑职是瞧,瞧着有些眼熟。”
萧璟瑀道:“你既觉着我这园子眼熟,想必当年去过燕州府。”
侍卫愣愣的点头:“殿,殿下如何知道?”
萧璟瑀却并未开口,只是笑眯眯的看向梁惊鸿。
梁惊鸿道:“这园子本就是比照着燕州府别院盖的,自然知道你去过。”
萧璟瑀翘起大拇指:“惊鸿兄果然好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