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郎虽不喜梁惊鸿,话却听进去了,想起阿姐的身子,急忙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皎娘却携了他的手坐在榻上,就着窗外的光亮底细的瞧,这一瞧方觉时光如梭,五年的光景,以前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弟弟已长成了男子汉,眉眼仍是那个眉眼,只是再不见过往的青涩,眼中光华流转,眉宇间透着沉稳,整个人站在这儿,风华内蕴却又不失杀伐果断,这就是自己想了五年的弟弟。
皎娘心中既欢喜又欣慰,见他脸上仍有泪痕,遂抽了帕子替他抹了去道:“男孩子可不兴哭鼻子,更何况你如今已是朝廷命官,若让人瞧了去,岂非威信全无。”
冬郎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哭鼻子,是风大迷了眼睛。”
梁惊鸿在旁边听了,直撇嘴,心道,这可是屋里,窗子又关的严实,哪里来的风,哭就哭呗还死不承认,虚伪。
皎娘想跟冬郎说说话儿,奈何梁惊鸿杵在屋里不出去,一时有些为难。
冬郎却不客气,侧头看向梁惊鸿道:“小侯爷无事可做吗。”这意思是让梁惊鸿回避。
梁惊鸿心里这个气啊,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东西,果然当着皎娘的面就赶自己,当他梁惊鸿是随便指使的下人不成。
想到此,索性一撩下摆也坐在了对面椅子上道:“这一趟就是跟着你姐回乡省亲,以全了我做女婿的礼数,也进进孝道,这便是我要做的正经事,旁的却无关紧要。”意思是,陪着你姐就是正事,想支开我没门。
冬郎眉头微蹙,以往两人虽不对付,遇上了大多装看不见,真没想到他如此无赖,明知道屋里两人都不待见他,硬是赖着不走。
待要说几句难听的,皎娘却开口道:“老太君到底有了年纪,又是头次坐船出远门,你怎么也该去问个安,还有两位皇子哪儿,总该去瞧瞧。”
梁惊鸿心里颇不是滋味,不禁道:“不过就是想支开我罢了,寻这么多借口做甚。”撂下话蹭的站起来气哼哼的出去了。
那样子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皎娘微微一怔,继而摇头,也不是要故意支开他,只是有些事总不好当着梁惊鸿的面问。
冬郎却以为阿姐是怕了梁惊鸿,遂拉了她的手道:“阿姐不用怕他,他要是再敢欺负阿姐,我让他好看。”这话却也是孩子话。
皎娘不觉莞尔,拍了拍他的手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怕她,他也不会欺负我。”
冬郎:“到了这会儿阿姐还想瞒着我吗,要不是他胁迫阿姐,阿姐又怎会被人挟持了五年之久。”
皎娘道:“这事却不怪他,那时候他并不在别院。”
冬郎不乐意了嘟囔道:“阿姐怎么还替他说话。”
皎娘愣了愣,自己替梁惊鸿说话了吗,只不过说的事实罢了,况她最近想了许多事,或许五年前梁惊鸿是见色起意,做出许多荒唐事来,可若仔细回想的话,他对自己其实不差,甚至一度两人相处已算和谐,皎娘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强迫自己吃下那碗落子汤,会如何?以她当时是身体状况,很难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即便侥幸保到足月,生产的时候也是一尸两命。
不管如何,她都是活不到今天的,他是不想自己没命,才逼着自己落胎,这些当年韩妈妈跟自己说过,只不过那阵子刚落了胎,生无可恋,哪里听得进去。
皎娘也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日子,总会想起五年前的事,不知是不是年头长了的缘故,那些过往的伤痛难过,如今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这些事渐渐淡了,有些甚至想不起来了,反倒是别院中他与自己相处的一些琐碎事,时不时便会冒出来。
如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命数,皎娘觉着或许自己的命其实不算差,虽有颠沛坎坷,到底是个大团圆的结果,就如叶氏说的话,女人求得不就是个结果吗,结果好便是命好了。
如今自己有了寿儿,冬郎也出息了,梁惊鸿也不再想以往那般胁迫自己,若往后都能这么安稳的过下去,未尝不可。
想起刚梁惊鸿跟冬郎两人的针锋相对,皎娘不免担心起来道:“这些年,他可曾难为了你?”
冬郎一愣,说难为着实亏心,虽说他不喜梁惊鸿这个人,却不会亏心的,自己从进京到梁府进学拜师,一步一步,如此顺当,冬郎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天降好运,这世上什么好事都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一无家世二无背景的一个燕州府来的寒门子弟,根本没有资格入梁府进学,更遑论拜得明师了,还有子瑜堂堂知府公子,却一直陪在自己旁边,凭的可不是什么好运道,是梁惊鸿,梁府的嫡孙,侯府的小侯爷,京里赫赫有名的小霸王。
因为有他,自己才能在梁府进学,并得了名师指点,再往后自己搬去玉佛寺闭门读书,同贵儿又来投奔,便当日他没想明白,过后也大约知道,同贵儿为什么来投奔自己。
而自己高中金榜状元及第,得皇上看重,立于朝堂之上,风光无限,可这些风光背后仍是梁惊鸿的面子,皇上都如此,更何况旁的大臣。
冬郎其实心里明白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如果承认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恨那个人。
如今阿姐一问,冬郎下意识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他之所以恨梁惊鸿,是因为他害了阿姐,可如今阿姐好端端的在自己眼前,甚至比以前还要康健,还有那个让自己莫名亲切的外甥,仿佛一瞬间,所有事情都圆满了,自己还恨那人什么。
想到此摇摇头道:“不曾。”
皎娘不觉松了口气道:“他其实心不坏,就是性子霸道了些。”
冬郎虽知道梁惊鸿不坏,可听自己阿姐这般说,也很不是滋味道:“他那是霸道一些吗,根本是枉顾国法,胡作非为,他若以后还敢如此,我必上殿参他,到时候阿姐可不能护着他。”
皎娘忽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人怎的一转眼都成孩子了,伸手正了正他头上的帽子道:“爹娘可还好吗?”
冬郎点头:“先头我原想着把爹娘接到京里来,可爹娘死活不应,说年纪大了,不想背井离乡的,就在燕州挺好,我知道爹娘是想看着阿姐的坟茔地,才不离开的。”
皎娘在心里一叹,是了,阿爹本也不是燕州人,哪里来的背井离乡之说,只不过舍不下女儿罢了,想到此,不禁道:“是我不孝了。”
冬郎忙道:“阿姐不必难过,不管怎么着都过去了,爹娘要知道阿姐好好的活着,不定多欢喜呢,这回把二老接到京里来,往后咱们一家就团圆了。”说着想起寿哥儿来,遂道:“那天在文华殿外的宫廊上,寿哥儿撞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瞧着他格外亲切,还想着在哪儿见过这孩子呢,不成想是我的亲外甥。”
皎娘道:“生寿儿的时候虽艰难了些,不过却是足月生的,一落生就扯着嗓门哇哇大哭,嗓门大的能传出去老远,当时接生婆子便说,光听声儿便知是个壮实小子,果然自落生到满地跑,都没闹过病,精神还大,见天的跑来跑去一刻也不消停,皮的紧,不像你小时候那样听话乖巧,好在是个懂事的孩子,并不闹我。”
冬郎笑道:“小子就得皮些才好,皮小子才聪明,学什么都快,以后必能成才。”
皎娘点头道:“以往没个人教他,便由着他的性子放了羊,如今又进宫伴读,我是怕他性子跳脱,惹了祸事。”
冬郎:“我瞧着皇上皇后娘娘颇喜欢寿哥儿,不然也不会让他进宫给四皇子五皇子伴读,如今皇上命我教授两位皇子课业,以后有我看着寿哥儿,阿姐就放心。”这话是冬郎说来安慰阿姐的,虽说跟寿哥儿没见几回面,可也知道那小子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五皇子,这俩凑在一块儿,惹祸简直是分分钟的事,不过冬郎却不担心,寿哥儿可不是寻常孩子,他是侯府的小世子,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两位皇子的表弟,不然,依着两位皇子的性子,怎会处处维护。
不过冬郎的确是要看管着些,毕竟他可不想自己好容易盼来的外甥,跟他那个霸道不讲理的爹一样。
想起梁惊鸿,冬郎忽觉哪儿不对,梁惊鸿虽请封了世子,可对寿哥儿却有些不上心,不然也不会把寿哥儿送到侯府又送进宫,这明摆着是嫌碍眼,寻由头支开。
这是亲爹待亲儿子的态度吗,忽想起,前些日子梁惊鸿请封世子时候的传言,忍不住道:“阿姐,他可知道寿哥儿的身份?”
皎娘摇摇头:“自我们母子进京,见了面从未问过。”
冬郎就明白了,暗道,果然有的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他只管一心一意的防着自己呢,绞尽脑汁的拦着自己跟阿姐见面,不曾想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认得,想想都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