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些事都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主子心里却是有数的,故此,同贵儿这几年熬下来,往后在侯府也就站稳脚了。
想到此,便道:“等燕州府回京您便来侯府。”
不想同贵儿却道:“正想跟大总管说此事,奴才想留在状元府。”
李顺儿一怔,真没想到同贵儿会这般打算,状元公府虽好,可跟侯府却也没法比,说到底是寒门出身,即便高中状元,想熬到封侯拜相也不知哪辈子呢,更何况,就算状元公日后入了阁,成了朝廷大员,跟代代勋爵的忠勇侯府也没什么可比性,要不怎么说世家大族呢,说白了,即便在侯府做个看门的也比在状元府当管事更体面,这就是差别。
正因如此,同贵儿如此选择,才让李顺儿颇为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这样的同贵儿却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毕竟这年头,谁不是削尖了脑袋钻营,有现成的高枝儿可攀,谁不是上赶着,偏偏同贵儿不一样,作为下人,有情有义,一样令人敬佩。
李顺儿点头道:“得空我便跟六爷回禀,你安心。”
同贵儿大喜,郑重给李顺儿鞠了个躬,转身去了,积在心里五年之久的一块石头终是搬开了,从今儿往后他就一心一意的侍奉状元公了,想到此,脚步格外轻快。
进了舱房,见冬郎正拿着书坐在窗前,便去端了茶水来,放到他手边的小几上,可冬郎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目光直愣愣落在书上,却看不进去一个字,脑子里晃过的都是过去在家时的事,阿姐教他写字,教他画院外的葡萄架,阿姐精神好的时候在窗前绣花,自己在旁边描红,或许正因这样的时候不多,所以他一直记着,从不曾忘。
也正因此,他恨梁惊鸿害了阿姐,这五年里他真以为阿姐不在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阿姐竟然活着,到这会儿,他都觉着像是做梦,他不是做梦,不行,他得找个人问问。
正好看见同贵儿,遂一把抓住了他:“同贵儿,你说我是不是做梦了,我阿姐真的活了吗,她真的活着吗?”
同贵儿忙道:“是真的,真的,大娘子活着,这会儿就在上面的舱房中。”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冬郎,终于相信不是自己做梦了,喃喃的道:“是真的就好,就好。”放开同贵儿却见他跪了下去,不禁道:“你跪什么?”
同贵儿道:“公子,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下去了,其实五年前我便知道,入了葬的尸首并非大娘子,别院出事的时候,我并未出门……”同贵儿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说的甚是仔细,说完五年前燕州的事,又说京里:“因公子执意去玉佛寺,小侯爷不放心,又因奴才侍奉过公子,便借着由头把奴才赶出来,投奔公子,是我骗了公子,公子责罚我。”
冬郎看了他良久道:“想来你也知道,你若不说,我亦不会揭穿你,为何今日要说出来?”
同贵儿:“我,我想以后一直跟着公子,侍奉公子,既如此,便不能有所隐瞒。”
冬郎:“跟着我有什么好,你这般机灵,若回去侯府必能得主子重用,岂非比在我这儿强的多。”
同贵儿忙摇头:“我已经跟李总管说好,以后便一心侍奉公子,公子打我,罚我都好,就是不要赶我走。”
冬郎叹了口气道:“起来。”
同贵儿一呆:“公子不罚吗?”
冬郎:“当初你本就是侯府的人,为他做事听他差遣是你的本分,我罚你做甚,不过,你既不愿意回侯府,非要留在我这儿,以后若再犯错,可就真要罚了。”
同贵儿仍有些忐忑的道:“那,那公子也不敢我走了吗?”
冬郎摇头:“如今状元府上下都是你管着,把你赶走了,难道要我自己管不成。”
同贵儿这才欢喜起来,咚咚的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认主了。
同贵儿心中欢喜,却忽想到,自己真是糊涂了,竟然觉着能蒙骗过公子,也不想想公子是什么人,高中金榜状元及第,是朝堂新贵,自己这点儿小把戏如何能瞒得过,便一开始糊弄过去,这都好几年了,怎么会想不明白。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且自己去玉佛寺的时间又那样巧,数年来这件事一直是自己放不开的心事,却未想末了如此便解决了,同贵儿明白公子能如此不计较,是因大娘子,大娘子好好活回来了,公子这些年的愤恨,不甘,后悔,也就跟着散了。
更何况,还有了寿哥儿那个亲外甥,或许公子跟小侯爷仍是彼此看不顺眼,但同贵儿相信,便是为了大娘子,两人也不会再跟以前一样针锋相对了。
不说这边主仆交底,且说皎娘,这一觉竟睡到了后半晌,还不是她自己醒的,是被梁惊鸿唤醒了,若让她继续睡,只怕能睡到晚上也未可知。
自冬郎走了之后,梁惊鸿便未再出去,一直在榻边上守着,许是安神药的作用,皎娘睡得很熟,便自己如此近的端详,也不用担心会吵醒她。
故此,梁惊鸿便更没了顾虑,仔仔细细的瞧榻上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了五年的人,从头发到眉到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脸颊,他贪婪的端详着,每一寸都不舍得放过,比起以前过于消瘦的脸,如今看起来似乎稍稍圆润了些,却仍没有自己一巴掌大,梁惊鸿伸出自己的手,凑过去比了比,遮住了那一整张俏脸。
他手指动了动,迫切的想摸摸看再体会一下记忆中那腻滑美妙的触感,终究是抽了回来,想起五年前的教训,梁惊鸿暗暗叹了口气,好容易有所缓和,切不可重蹈覆辙,他是真的怕了,便如今她这样睡在自己眼前,梁惊鸿心里都不安稳,总觉得一错眼的功夫,或许她就不见了,这五年来的生无可恋的日子,他过够了。
他甚至觉得,就这么看着她一辈子都绝不厌烦,不过也知道不能由着她一直睡,她身子本就不好,若白日睡得太多,错了盹,夜里便睡不着了。
故此,虽不舍却也唤醒了她,皎娘醒过来的时候有片刻糊涂,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梁惊鸿,一时间弄不清自己在哪儿呢。
这样的皎娘少了防备,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可爱,看的梁惊鸿心里实在的痒,恨不能把这样招人稀罕的人儿搂进怀里恣意爱怜,心中虽想到底不敢,只柔声道:“你这一觉睡得倒沉,都几个时辰了,再不醒怕要错过晚膳了。”
皎娘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也有了焦距,眼底的戒备一闪而过,梁惊鸿看的清楚,心中郁闷,她到底是不信自己的。
遂让婆子进来伺候皎娘梳洗,自己却往舱房外头去了,皎娘瞧着他的身影有些发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背影瞧上去似有几分萧索,想到此,暗暗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可是梁惊鸿,京中赫赫有名的小侯爷,小霸王,谁萧索他也不会。
洗了脸,皎娘顾虑着一会儿要去给老太君请安,便让婆子帮着梳了个规整的发髻,换了身衣裳,刚收拾停当,便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有些激动的声音:“我阿姐可醒了?”听到这个声音皎娘身子一震,这是冬郎,即便这么多年了,他的声音变的低沉了,皎娘仍一下便听出了是冬郎。
她并不知冬郎也在,梁惊鸿只说两位皇子跟老太君叶氏去燕州府,却未说冬郎也去,故此,在码头上虽见了周子瑜跟那位玉生烟的蓝东家,皎娘也未想过冬郎也在船上。
本还想着待从燕州回京,再寻个时机去瞧他,不想却听见了他的声音,岂能不惊喜,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刚站起来冬郎却已先一步进来了,姐弟俩就这么见了。
冬郎进来便停下了脚,目光直直落在窗前站着的皎娘身上,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是他的阿姐,一点儿不错的,活生生的。
冬郎张了张嘴想叫阿姐,却发现嘴张开了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喉头仿佛哽住了什么东西,任他怎么张嘴都叫不出一声阿姐来。
直到听见阿姐轻声唤了声冬郎,他才猛地扑过去一头扎进了皎娘怀里,抱着皎娘失声痛哭,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真要伤心的哭出来,却任谁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心酸,舱房外的李顺儿跟同贵儿还有几个婆子有的红了眼睛,有的直抹泪,为这姐弟重逢感动不已。
自然也有不感动的,且越看越酸的,便是跟着冬郎进来的梁惊鸿,眼巴巴看着这姐弟俩抱头痛哭的情景,就如一下灌了坛子醋下去,一时间五脏六腑都是酸的,心里更是暗暗腹诽,这讨嫌的小舅子不懂事,不知道自己姐姐身子不好吗,还这么又哭又抱的,惹她伤心难过。
终究是看不下去了,方道:“有什么话坐下说,你姐身子弱,禁不得大哭大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