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个劲儿往外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儿,玉秀才咳嗽了一声道:“寿哥儿呢,怎不见人?”
梁惊鸿方回过神道:“老太君上了年纪,皎娘身子也弱,行船日久,恐她们禁不得,便先一步下了船换乘了马车,冬郎跟着寿哥儿在船上呢,估摸着明儿后就能到燕州城了。”
玉秀才微有些愣,冬郎的信里可说因公事回来的,莫非公事就是随着皎娘三口回来省亲,这算哪门子公事啊,只是又不好底细打听,想着明儿后儿儿的冬郎就家来了,到时候再问冬郎便是。
这边儿说着,就见李顺儿指挥着小厮往院子里抬箱笼,整整八个大箱子抬进来,把不大的院子堆的满满当当,听见动静,玉秀才皱了皱眉:“抬这么多箱子来做甚?”
梁惊鸿知道自己这老丈人的酸儒脾气,绝不愿沾女婿的便宜,便道:“您老莫急,这可不是我送的,是我阿姐跟我家老太君特意备下的,说当年我跟皎娘的婚事匆忙,礼节上难免疏忽之处,正好这次我跟皎娘回来省亲,便让带过来,以全礼数。”
玉秀才微微愣了愣,才回过闷来,他家这姑爷的阿姐不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吗,这是天下尽知的事,当年也正因这个原因,想不通这桩亲事怎么就成了,就算梁惊鸿任性,宫里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又怎会应了他,毕竟两家身份地位天差地远,难道现如今的世族高门都不讲究门户之见了吗。
而今日,他又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备办了东西以全礼数,可见皇后娘娘是真认同了这门亲事的,虽觉此事稀奇的跟做梦似的,玉秀才也终于松了口气。
人都说儿子低娶,女儿高嫁,虽说是这个道理,可嫁的太高,高到了云彩尖儿上望都望不着,也让人担心,毕竟那样的高门大户,让婆家人看不起怎么办,受了欺负怎么办,毕竟娘家可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这几个箱子说白了就是给女儿做脸面呢,让左邻右舍的都知道,就算当年婚事成的匆忙,但婆家一样礼数周全,绝不会因为皎娘出身小户便怠慢。
玉秀才心中不免感叹,皎娘这个命数,虽说小时坎坷些,却真有后福啊,这么想着,忽觉着梁惊鸿这个女婿挺难得,这样的身份地位,又生了这般体面个模样,想要什么样儿的名门贵女不行,若不是真心喜欢的放不下,又怎会非娶皎娘不可。
皎娘能嫁个真心对她的夫君,他们老两口也放心了,想到此,便也不似刚才一般拘谨了,招呼梁惊鸿坐下,与他说起话来,倒是比刚才亲近了不少。
说话儿便到了晌午头上,玉秀才忽想起,既是女儿回门照礼数得备办些酒菜,总不能在这儿喝茶吧,正要起身去跟尹氏商议,李顺儿已先一步进来禀说,明楼那边儿的伙计送了席面过来。
梁惊鸿点头跟玉秀才道:“岳父您看这酒席摆在这屋可好?”玉秀才忙点头:“就摆这屋吧。”
李顺儿得了话出去,明楼的伙计便提着食盒进来,不大会儿功夫,堂屋当间的八仙桌上便摆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这些大的酒楼客店都有这样外送的业务,更何况燕州府赫赫有名的明楼,这是玉家的院子小不得折腾,若是地方大,都能直接带着家伙什过来做。
今儿来送酒席的正是明楼的大掌柜,刚一进来就见过礼,这会儿摆完了又躬身行礼,得了梁惊鸿的赏钱,又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方退了下去。
玉家人口单薄,冬郎又不在,叶氏夫人来是为了撑场面,露一面全了礼数便回梁府去了,就算她想留下跟尹氏说话儿,也不能是今天,今儿是母女俩经年重逢的日子,不定多少提及话要说呢,叶氏留下做什么,这点儿眼色若没有,岂非白长了这么大年纪。
故此,这晌午的酒席只有玉家老两口跟梁惊鸿这小两口,虽人不多却因有梁惊鸿在,不曾冷场,就见他一会儿跟尹氏说几句家常话儿,一会儿端着酒杯给玉秀才敬酒,一会儿又给皎娘夹菜,忙的不行。
尹氏刚在屋里问了女儿半天,当年是怎么回事儿,想那场大火都把整个别院都烧没了,他们老两口还去衙门收了尸首,下了葬,都认定女儿没了,谁知五年过去了,女儿又活生生的家来了,这事怎么想都想不通,自然要问个明白。
皎娘知道也瞒不过去,便说了,尹氏听完之后一连念了几遍菩萨保佑,女儿这遭遇听着都凶险,如若不是那天夜里,南楼月师徒赶在前头把女儿带走,那些山匪潜进别院,见了女儿……尹氏都不敢往下想。
一叠说要回头要好生感谢南楼月师徒的救命之恩,皎娘并未把南楼月师徒的身份说与阿娘,阿娘知道了也没什么用,说不准还会多想。
虽说南楼月师徒当初带走自己是想把自己当做筹码跟南楚和谈,但南楼月属实对她不差,在皎娘心里,南楼月亦友亦兄,在姑苏城的几年,她过得很是安稳,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怨恨南楼月,反而从心里感谢他,只不过梁惊鸿对南楼月师徒颇为忌讳,若不然该当面谢谢人家才是,或许以后再寻机会吧。
想着,不禁瞧了旁边的梁惊鸿一眼,梁惊鸿正跟阿娘说话儿,说的有来道去的,她娘不识字也没什么多高远的见识,平日里就是家长里短是琐碎事,故此,跟梁惊鸿说什么能说的如此热络。
皎娘心中好奇,便底细听了听,这一听不免失笑,说的竟是搭鸡窝的事,阿娘说想在院子西墙边儿上搭个鸡窝,养上七八只小鸡崽儿,埋怨阿爹是个没用的,连个鸡窝都搭不起来,然后梁惊鸿便说,岳父是读书人,想来不会做这些,又道,岳母您别着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难事,一会儿吃了饭,三两下就搭好了,明儿就能抓了鸡崽子来养着,然后她娘不知怎么想的,就答应了。
本来皎娘以为梁惊鸿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谁知竟是真的,吃了饭就让阿娘帮他找衣裳,说换了去搭鸡窝,阿娘真就去屋里翻出一件阿爹的旧衣裳来,递在皎娘手里让她去西厢房里帮着梁惊鸿换了。
皎娘看了梁惊鸿一眼,只得接了,两人去了西厢,两人一出去,玉秀才便道:“你这老婆子今儿是疯了不成,搭鸡窝什么时候不成,非赶在今儿做什么,你也不想想咱们这姑爷是什么出身,他可是侯府公子,自小锦衣玉食金银窝里养大的,能回搭鸡窝吗。”
尹氏道:“这可不是我强让他搭的,我不过随口一提,谁知他就应了,既应了自然是会搭的,不然瞎逞什么能。”
玉秀才气结,指着她:“你,你……”你了几句也不知该说什么,尹氏拉下他的手道:“你呀就别管了,我倒是想瞧瞧他是不是真对咱们女儿好?”
玉秀才不解的道:“对女儿好不好,跟搭鸡窝什么干系?”
尹氏白了丈夫一眼道:“你可是读书读傻了,怎么没干系了,你不刚也说了,他是侯府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让人伺候大的,何曾干过这等粗活,他刚应下自然是为了女儿想讨我这岳母的好,可光嘴上应了,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知道,若是他不嫌腌臜搭了这鸡窝,才是真心对咱们女儿。”说着顿了顿道:“再有,皎丫头虽未说,可当年那些事咱们多少也有些耳闻,就是咱们老两口也被他糊弄了,每每想起当年皎丫头受的委屈,我这心里就过不去。”
玉秀才倒是笑了:“原来你是想难为他呀。”
尹氏没好气的道:“不过就是搭个鸡窝罢了,算什么为难。”
玉秀才心道,对于寻常人家的汉子,搭鸡窝自然不是难事,家下里都会干的活计,可到了梁惊鸿这儿怕就难了。
不说老两口这儿等着看女婿表现,且说梁惊鸿跟皎娘,进了西厢房,皎娘见梁惊鸿真个脱了外袍搁在一边儿,瞧意思是真要换衣裳去搭鸡窝的,不禁道:“你真要去吗?”
梁惊鸿她眼里有疑惑之色,知道她想什么,低声道:“岳母大人有令,难道小婿能不应吗?”
皎娘:“可,可是,你会搭鸡窝吗?”
梁惊鸿摇头:“不会。”
皎娘:“既然不会你应什么?”
梁惊鸿见她脸上有担忧之色,心中一热,忍不住抬手想揽了她,手是伸了过去,到底不敢放肆,只接了她手上的衣裳低声道:“岳母大人又不是真让我搭鸡窝,不过就是想瞧瞧我到底会不会低下身段罢了,想来岳母也是心疼你受的委屈,想趁机帮你出出气,索性,就如了她老人家的愿,也算是尽孝了。”
说着把那件旧衣裳套在身上出去搭鸡窝了,留下皎娘站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