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被大雨打落,我其实是有点开心的。因为手不用被扎得体无完肤。
花椒收成的时候,往往是奶奶和母亲全副武装从树上将带有花椒果实的枝桠剪下来,我在树下把花椒果子摘下来。
那些黑黢黢的刺,稍不注意就会扎进皮肤,一挤,鲜红的血便圆溜溜的冒出来。被扎后的口子又麻又痛。
小孩不愿意干这活,我不是小孩,但我更不愿意。每次这时候,母亲会摘下树上最嫩的花椒叶,裹上面粉炸成饼给我吃。
我对它又爱又痛,痛花椒扎手,爱花椒叶面饼子。
可自从母亲从医院回来后,身体大不如从前,稍微走远一点的路便会大口喘气,必定要歇会儿,让我先走。
大夏天的日子,水泥路晒得烫脚,母亲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路边,脸色惨白冷汗直下。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母亲正在经受什么,母亲每次让我离开后自己的痛苦才会完全展露出来。
回家过了一年时间,我对摘花椒又爱又恨变成了完全的恨,因为我们栽它养它爱护靠它生存,它却夺走了我的母亲。
我是在一个大雨的午后醒来的,西南山区偶发的偏通雨来的又急又大,我醒来后发现奶奶和母亲都不在屋里,外面雨势愈演愈烈,我顾不得穿鞋跑到窗边,外面已经被大雨模糊到什么也看不清。
很快,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房子的泥土开始掉落,砖块瓦块从顶上砸落在地,飞溅起来的泥巴弹在我嘴里,舌头一片沙粒。
大门打开的时候,奶奶边喊我名字边摇摇晃晃朝我走来,拉着我把我往衣柜里塞,木质的衣柜是妈妈的陪嫁,是放贵重物品,平常不让小孩接近的地方。
奶奶大力关上衣柜门,我在摇晃里陷入一片漆黑。恐惧和幽闭沁入我每一个毛孔,汗毛竖立,全然已经忘记了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身体重重地贴在地上,动弹不得,依旧是一片漆黑。
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叫我的名字。
他大声招呼着人,说这里有小孩。
过一会儿我就听到很多脚步声,接着身体上的黑暗就被移开,我见到了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我从出生就在的房子,从灶台处垮了一半,混合着雨水变成了一些浑浊的小凹凼。木梁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还有许多锅碗瓢盆参杂其中,它们都变得脏脏的。
眼前是同村的叔叔阿姨,每个人都紧切的看着我,见到我立马喊着我奶奶的名字,随后又转移到别处。
奶奶从不远处跌跌撞撞的过来,大声叫喊着,花白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一见到我便着急忙慌的检查我,见我没事后整个身体瞬间塌了下来,眼睛呆呆的瞪着不远处,人好像被剥茧抽丝。
我的母亲,埋在滑坡的泥土里,再也没有站起来。
出殡那天,我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奶奶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姨娘从天灾那天就往家里赶,母亲的遗体被找到时,我已经被救灾队安排到了镇上的临时避难所里。唯独姨娘和奶奶看到了母亲最后的样子。
后来周围的邻居带着惋惜的语气同我讲,那天姨娘拼命用手刨土,整个人再也不是从前的梨花泪,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没有糖吃的小孩。
而奶奶则像被抽走了魂灵,浑浊的眼逐渐失焦,呆坐在一旁。
后来我问姨娘,母亲最后是什么样。
我以为姨娘会伤痛难挨的同我描述她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可她到了也只说了几个字。
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