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天花板白得刺眼,几座吊扇纹丝不动,一些苍蝇蚊虫在上面停留又飞走,接着眼前被一张人脸阻挡,奶奶的脸色苍白,好像生了很久病的人一样,眼神呆呆的看着我。
我张口,喉咙翻出一片漏风的声音,想发声却找不到着力点,此时我神志十分清楚,却只能眼看着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姨娘走到我床旁边,伸手拨开我的头发,声音有些嘶哑,黑眼圈也格外的重,放在以前姨娘是决不允许容貌出现岁月的痕迹。
“没事的,过几天就能说话了。”姨娘边说边领着奶奶坐下,奶奶竟也像个三岁小孩乖乖坐在一旁。
除了暂时说不出话外,我能走能跳,当天下午就从医院的病床上回到了奶奶家。奶奶虽然忘了很多事,但家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姨娘从奶奶的冰箱里找了一些菜下厨做饭,但我知道她是从来不下厨的,即使她的婆婆再怎么暗示阴阳揶揄,姨娘也从不妥协。
我在姨娘家住的那段日子,曾在卧室门背后听到过这样的话。
“我和你儿子都是赚钱的人,凭什么我要做饭他吃现成的?”
“嫌不公平是吧,那你们俩一个做饭一个洗完不就得了吗?”
“嚯哟你儿子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啊?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还指望他给你洗碗?”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人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家人,饭也不会做孩子也生不出,要你有什么用啊。”
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短暂的空气凝结后,姨娘的声音突然冷静了下来,“那你当这个女人吧。”
接着就是大门关上和婆婆气急败坏的碎碎念。
全家的重担落在了姨娘一个人身上,既要照顾我和奶奶,又要应付来自丈夫的埋怨,以及学校毕业班的繁忙,桩桩件件加起来让姨娘吃不消。
学校渐渐成为了我第二个家,说实话教师公寓挺好的,距离近且安静,周围都是老师,写不来的作业还可以揪住一个老师逮着问。
可惜我变成了张嘴漏风的,和青春期戴牙套一样酷刑的共同特点是,都开不了口。
彼时我的青春期紧赶慢赶还赶不上趟儿,跟着别人飞速成长的青春后面一瘸一拐的追赶,体育课稳居一排一位,教室里有幸落座于讲台正前方吃粉笔灰,甚至连高一点的热狗台都需要阿姨探出脑袋问,“小娃娃要两块的还是三块的?”
我在学校并不起眼却又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打饭时阿姨会多来一勺青椒肉丝,公交车多出来的空杆来照顾我拉不到的扶手,以及过马路好心的路人会提醒着,“小朋友看着车”。
盛夏的体育课往往是我最难熬的时候,跑得慢还要站前排领队伍,身边超过我的每一个同学都感觉是对我的不屑,尤其是个子高的男生,往往超过我身边还要自信的回头轻轻一笑。
我们班最高的体委曾颇为严峻的跟我交代,我国未来治理沙尘的发展就要靠你们了,说着一眼瞟过我们前排,憨憨的笑起来。
多大的讽刺啊。
好在路岑和我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我总去找他,只有他能让我在偌大的操场上安心些。
路岑喜欢踢足球,不管多热的天气,只要有人约着便能立马绕着操场满地跑,我喜欢坐在跑道另一头看他们踢球,哨声和叫喊声在绿茵茵的橡胶草皮上翻滚,踢出一整个夏天。
但这个夏天不幸的事还是只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已分不清眼前的漆黑和金光是不是通往天堂的路,当黑白相间圆滚滚的一记绝杀狠狠击中我的眼眶时,我头一次感觉到千刀万剐的滋味。
晕晕乎乎中路岑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了,只记得一句,“我艹”。
接着身体一轻,七八只手连背带扶把我弄出了操场。
毫不意外的,我成了个独眼龙,一睁开眼就是左眼前的纱布和右眼前熟悉的几张脸。
姨娘的神情自责又愤怒,自责冲自己,愤怒冲路岑,而路岑则是紧张又不安。而我此时眼不能动嘴不能说,一个纯纸片人的状态,有苦说不说。
谁读书的时候还没被几个不长眼的笨不溜球砸过呢,只不过这次稍微狠了一点,直接给我来了个小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