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昚将金使高忠建扣下时,已经回到临安的赵构在德寿宫内给其传了一个口谕,“若论金人之恨,朕与之有血仇。非朕不愿雪耻,天下大势已是如此,赵氏仅能据这半壁河山,且那先晋雄主司马睿数次北伐无功而返,终为胡虏南北隔江而分之。”
在建康收到口谕后的赵昚,亲笔写了“吾辈非司马氏,虽难仿汉光武帝中兴汉室,却亦有刘裕元嘉北伐之志。”的回奏。并令匆匆出使金国南归的汤思退代赵昚拜望太上皇,并送去了建康府最近打造的新式盔甲。
江淮这边的宋军已经渡过长江,分兵两路,由李显忠和邵宏渊东西两路号称二十万大军,湖北,京西宣谕使汪澈以尚未备齐粮草按兵不动,川陕宣谕使虞允文与吴璘依旧与金兵大散关一线拉扯对峙。
此时的下邳城内,还未动刑拷问,金军汉人万户李腾就一股脑全撂了。
“金国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屯兵徐州,至少有三个万户骑兵,若发兵至此只需两日,若辛侍制此时撤离,本将可派踏白军护送至楚州,也只如今唯一之策。本将奉官家旨意,必保汝之周全。还请辛侍制莫要迟疑,稍有不测,这御营前军深入敌镜之劳前功尽弃。”杨存中略带有命令的语气质询堂中议事的显文阁侍制辛弃疾。
“请太尉恕我抗命之罪,我一人逃之甚易,这满城数万百姓何辜之有,杨老太尉这数千禁军莫非要在这为我这一介书生殉国?晚辈虽非大德有识之士,但若让我弃城而退实难从命。”辛弃疾于堂上震声回应。
“徐州那三万金国拐子马在李腾动身后一日已尾随在后,此时出走尚有生机,若是稍耽误时日,便是这城内所有军士便要困于此地。本将从军数十年,以此身殉国正全吾志,若汝有何闪失,那泗水边集镇死去踏白军兵士岂非徒劳,那天平军节度使耿京之仇又如何报之,天下不平之事甚多,汝这少年人且有心中意气,但何须做小儿态,他日必有报国之时!”杨存中不容置疑的下达了军令,“田渊,速点齐本部踏白军骑兵,即刻护送辛侍制南下归楚州!”
田渊再木讷也知晓这老太尉的心思,但在其手下从军多年,情势已到如此,此刻将辛弃疾安全送归朝廷,下邳城若能坚守数日,待李宝水师来援,或有转机。想通此关节,便起身接令。
杨存中瞪了一眼田渊,那田渊便拱手相劝堂中端坐辛弃疾。还未等这辛侍制起身拱手回礼,田渊侧身迈步将其制住,“辛侍制请恕末将冒犯。”
守卫在旁的数名禁军将士齐齐入堂中,将其捆缚抬走。
送走辛弃疾后,也解决了杨存中此刻心中最大的后顾之忧。一炷香后,一千踏白骑兵与那百名班直“护送”辛弃疾出城南下。
此时,下邳城内有一千五百名御营前军,另两千名天平军。城内尚有张安国曾于山东四处搜刮的粮草,足以供给全城军民百姓一月有余。
杨存中自靖康年间从军已有三十五年,那年他的祖父杨宗闵,曾任永兴军路总管,守卫永兴,金军攻陷城池,迎敌战死;父亲杨震,曾知麟州建宁寨,在据城而战金军时战死。与金人国仇家恨,从未忘却。从桀骜少年,到如今花甲之年。他自认一生无愧家国,却有一事自认为终生之愧,“监斩岳飞”。那是一年除夕,官家命其监斩,他从未抗过皇命,这次他在福宁殿为岳飞开脱,却被赵构怒斥离心背德。
无奈,又如何奈何。雪下得很大,岳飞,岳云,张宪跪在雪地里没有为自己有任何辩解,也没有一句对朝廷,皇帝忿恨之语。
杨存中丢下监斩令牌那一刻,他知道他这一生终将背负这个污名。
今日已存死志,为将若能殉国当为幸事。何须苦哉,叹哉。独自坐在堂中,他回想昨夜写好的私信,令田渊护送其到楚州再交予。“幼安贤侄,汝尚年轻,陛下存有北伐之雄心,奈何吾知人有寿尽,若老死江南榻上,吾必不瞑目,今日如能与金贼战死殉国,吾亦于九幽之下面见先祖尚有面目。吾能尽之心事,当为平生之快。但有一事相求,汝日后必为相公,非为吾子所求,吾子资质平庸,不复他求,唯吾军中田渊乃是先岳武穆之幼子岳霆,其父兄遇害时仅三岁,吾担忧其被秦侩之辈迫害便暗中照抚,待其成年便召入军中,日后若形势有变,万望照抚,顿拜谢之!”
杨存中远远望向北方,河东北路代州那是他幼年所生所长之地。国仇家恨,三十多年从军无一日不忘!
女真骑兵在傍晚时分,逼近下邳城。田渊那部尚未行半,必要在此处拖住女真骑兵。金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的使者入城了。
“吾奉元帅令,命你部速开城门,出城投降,念汝为多年老将,尚能格外优容,若明日天亮之时,未开城门降之,必将大举攻城,城破之日,满城老幼不留!”使者送来了金军最后的通牒。
“速拉下去,斩其头颅,于城楼悬尸,大宋与金人之仇,非血债不能血偿!本将乃大宋同安郡王,此城但有本将一日在,必将护这满城百姓周全。此城中将士,既为宋兵,当以血肉之躯拱卫家国,若有异心,必如此下场!”杨存中知道城中兵缺将少,见这城下猖獗金兵,士气萎靡,便要用这金使以振作全城军心。
“速将叛将张安国枭首,若援军未至城破,让这狗贼侥幸脱身,岂不寒了死去将士的心。”杨存中想起这座城曾经的主人,便令手下速将其枭首与那金使悬尸于城门。
而张安国悬着多日的心终于落地了,本以为被辛弃疾等人擒住已是必死,后那憨货李腾来,又有逃生之机,一直寄希望金兵来攻城有偷生之机,如今迎来死期,倒也坦然,“俺只有一句话,俺虽为汉人,可那南边赵宋官家又何曾认俺这些流离无所之人为宋人!”说完还欲起身,执刑的军将见这厮临死还口出恶言,动摇军心,马上手起刀落,了结了张安国。
御营前军将士此刻在杨存中军令之下,全数上城,只留有百人督战队随侍杨存中。那两千天平军兵将本是这京东路不堪压榨的流民,如今几个月身份在宋金之间翻转,他们也不知道所属何国,该为何人效忠。这一切的罪过,皆是那太上皇赵构,一纸绍兴和议,断送了北伐之机,扔弃北地千万汉民,可杨存中虽知道这因果,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明说。
“本将知晓你们都是被那张安国裹挟之下叛宋,如今张安国已伏法,你们依旧是朝廷所封天平军官军,文书告身皆在,上面官家和中枢相公亲笔画押,朝廷必会有兵饷发予,你们若有功必有所赏,若战死,必有追封,妻儿朝廷必会照抚,做不得假。今日城外金兵虽势大,吾辈无须担忧,不日朝廷水师便至。官家已和张浚相公下了北伐旨意,挥师二十万也将渡江而来,城下区区数万金贼,有这坚城所恃,城中亦有充足粮草,且奋力守住这城,本将为大宋同安郡王,将必会为今日守城之功请赏!”杨存中率领百名背嵬军将士在城楼上激励原天平军将士因张安国临死恶语萎靡不振的军心。
杨存中不愧为名将,寥寥数语,却让这群流民眼中有了希望。他们是淳朴的,简单的,无论谁当官家,谁做这天下之主,只要能有粮食吃,有土地种,妻儿能有遮蔽之所,无有他求。若不是那完颜亮无度的收刮,致使他们失去粮食和房屋,此时或许还是金国的顺民,每季都会按时缴纳赋税。
杨存中给了他们再次安身立命的希望,即使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是甘心的,无悔的。在御营前军兵将协助下,这些流民这几日学会战场对敌应对军阵,也将府库中和那批城内击败的金人所带的盔甲兵器都分发诸人,此时全城合计三千五百作战将士皆着重甲。
同时杨存中命百姓暂移居城中,外围的民房皆拆下以作滚木,砲车等守城之器械,城内数万百姓曾常年在金人欺压奴役,那日城中伏杀金人拐子马,让城内汉民看到了赶走金人的希望,知道大宋军队可以击败那茹毛饮血的女真人。遂全城百姓,青壮皆做民夫,妇女老幼听从宋军安置,城内上下一心。
天色微微亮之时,城外传来了号角之声。数十架连夜制作的金军砲车将石头甩进城内,已有近万汉兵朝着城墙冲锋,攀缘…
“俺是知道这杨存中的本事的,当日在柘皋城外,俺随着越王便是俺岳丈完颜宗弼和这将大战数日,其用斩马刀屠我数万女真拐子马,后虽在濠州将他击败,但还是让这将跑回江南了,实为憾事,据说这将还做了赵官家的殿前司指挥使。今日与之对阵万不可小觑,速令汉兵全力进攻,且先试试这城内守军成色。”刚刚平定契丹人叛乱,豪情肆意的金国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在将台上回忆跟随着金兀术那个女真铁骑无人能敌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