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祢楞楞的看着碗里撒了几段葱花的阳春面,忽然在他一旁站着的徐福突然跌坐在地,他这时才看见徐福碗里本来清明的汤如今已经被血染的殷红。
徐福嘴里正止不住流出一口口的鲜血,暗红色的血在这昏暗的大殿里就像那砚池里墨一般。
“徐叔!你……你怎么了?”刘祢手忙脚乱地想用衣袖去擦徐福嘴角地血,但抬起手才想起他已经是周身铁甲。
徐福扶住刘祢的肩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根本用不上力气,只好作罢“就把我放在这太和殿里吧”。
刘祢想说这样不行却被徐福摆手制止了“刚才我的那碗面里我偷偷放了鸩毒,你的那碗没有,大可放心”
“你把我扶…扶到台阶上吧”徐福说此话时仍是止不住的鲜血向外吐。
刘祢将徐福的胳膊搭在肩上,一只手扶着徐福的腰。
徐福斜斜地靠在云龙石阶上,嘴里仍是大口大口的往外吐着暗红色的血。
“徐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刘祢几乎声嘶力竭的喊着。
在刘祢心中徐福近乎是他的第二个父亲,现在刘祢只觉得他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众叛亲离,他一夜间变成了整个天下的罪人,现在这个皇城里的臣民几乎都在盼着他的人头落地好改朝换代,而他现在最能相信的人却选择先他一步离开,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傻孩子,这就是天下权谋,整个天下就是众神的赌局啊……现在你我的手里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徐福一口接一口的倒着气。
“为什么,为……什么……”刘祢跪坐在地“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徐福伸手吃力地摸着刘祢的头“孩子,天要亮了”
徐福斜着身子看着微微发亮的东方的天空,眼神逐渐涣散了。
刘祢就呆呆坐在了徐福旁边,同样是看着东方的天空,也许他在这时才逐渐明白什么是国君,他的身体里流着天子的血脉,他所及之处无人不臣服,无人不跪拜,倘若这世间真的有神,他便应是神,倘若没有神,他就应该是最接近神的人!
他站了起来,将腰间的鸣剑指天放生大喝:“吾!刘仁川之子刘祢,当今奭朝皇帝,尔等贼子想立社稷也当在我刘氏尸骸上盖你们的九层庙堂!”刘祢忽地站了起来“如今我仍是奭朝皇帝!想取我首级者,乘快马那一刻刘祢身上仿佛重现了他父皇刘仁川的影子,那个骑在马上横刀策马的奭朝皇帝仿佛又回来了。韩城西将刀从那个士兵的腰腹间拔出来,还未回头就听见了一阵剑锋划破空气的啸声下意识地挥臂去挡。
肘甲当即碎裂桡骨连同肘甲一起被震断,鲜血随即在伤口里喷涌而出,韩城西仍不弃剑,可现在的他已是强弩之末,像是被捕兽网网住的困兽,只能靠着吼叫来维系自己的尊严。
韩城西吃力地挥着剑还未发现他所带来的士卒尽数倒在了这里。
“韩将军,您败了”沈荻示意手下停手。
韩城西仍未停下“你们尽管向前,我当死也要拉几个人送行!”
“韩将军!您败了!”沈荻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败?我可曾败过!当年镇守北境六年,鬼方数次南侵我可曾败过?我们最后整个镇北关只剩下十二个人,我们撑了五个月,整整五个月,我说过一个败字吗?现在我仍持剑,仍站在你面前,我就是敌,敌未灭你怎可说自己胜了?”
“我为奭朝打了二十三年仗,我生在这个国家最辉煌的时刻,活在它的落寞里,无论它腐朽成什么样子,就算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壳子可它仍是我的国!今日国难当头,我辈当冲锋在前!”
韩城西说罢,举刀向沈荻奔去,沈荻并不躲同样抽刀向前,沈荻明白,任何的宽松和仁慈都是对这样一位为了一个国家征战一生的人的凌迟,他生下来就决定了会死在沙场上。
刀击破了韩城西的胸甲,接着刺入了胸腔,那颗用力跳动的心脏被瞬间摧毁,失去了供血的身体随之瘫软在沈荻怀里,韩城西因失血过多而抽搐着。
他的嘴微张着,舌头在口腔里蠕动,好像要说些什么,可是所有的话都被汹涌的鲜血堵在嘴里,能听见的只是舌头搅起的泡沫。
这位将军的一生结束了,他被称为乱世虎将不无道理,他凭一己之力镇守了奭朝边境十几年,让中土的人们无战乱之苦,百姓安居,江山稳固,可他还是太愚笨,不懂得去反抗,他明知此次边境大乱是计却只字不提,其实心中明了,现在天下庙堂皆虚荣度日迂腐不堪,也当变一变了。
“何须眷良夜,人间睡得迟”
韩城西最后说的是京戏《五郎还乡》里的这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