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晚,总是灯火璀璨,不像其他的地方,会早早地进入宵禁,这可能也和大周皇帝的仁勤执政有关,如今的大周朝,除了偶尔出现的山匪还在作祟,百姓基本上可以解决温饱问题,虽然不能说丰衣足食吧,但至少要比原先强很多,至少像原来那样杀人无忌的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所以虽然江湖游侠觉得自己受到了限制,但是总体上,百姓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安定。
从天牢出来,戚磊与戚凌风并肩而行,父子俩缓慢地往家中走去,偶尔在教武司附近还能看到一些刚刚放衙的同僚,戚磊还会与他们攀谈一番,哪怕是平时政见不和的同僚,在放衙之后,也会将成见统统放下,一片和气。
父子二人慢慢走到了家门口,在墙上某处不显眼的地方,一个独特的标记画在了上面,戚磊上前撇了一眼,悄悄地用手在上面抹了一下,将痕迹抹掉,然后父子俩便回到了府内。
进入府内之后,戚凌风跟在身后将戚府大门关闭,府大人少,一共也没几个下人,所以戚凌风自小就养成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习惯,尤其是随手关门这件事,因为不止一次父亲值夜班放衙后,回家发现府门房门没关,然后把戚少风的屁股给打得稀烂,这疼痛的记忆也深深地埋藏在了戚凌风的心里。
等到二人走进戚府大厅,随意让厨房做了点吃食,二人胡乱吃了几口,就向院子后堂走去,那是戚家的祖宗祠堂,列祖列宗灵牌都供奉在那里,而且不只是戚姓族人,还有嫁到戚家的外姓人和为戚家做出巨大贡献的家将、家丁、丫鬟等等,这种祠堂供奉方式在整个大周朝都是独一份。
走到祠堂门口,戚磊和戚凌风分别拿起两个空桶,提在手中,去祠堂后身的水井中打满了清水,然后走回堂前,也不管井水是否寒彻,直接从头到脚清洗一遍,然后再去打回两桶清水,将祠堂门前两侧的几株松树浇灌一番,这一套流程戚凌风自小便跟随父亲在做,小时候力气小,就只能拿小桶,后来逐渐换了大桶,但只要他在家,就一天没有落下过,父亲也是,除了每次夜班只能放衙之后清晨过来,其他时候每日不落,这两年戚凌风出外闯荡江湖,今天头一天回来,就跟随父亲继续完成这件戚家最郑重的事情。这祠堂也算是戚家的禁忌,其他下人都不允许进入,哪怕里面杂草丛生,也不需要他们进行清理,全都是父子俩亲自动手,这两年戚凌风在外,都是戚磊一个人清扫,哪怕这样,祠堂小院也依旧不染片尘,虽然有些冷清。
“我戚家,到底还是落寞了许多,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还在,还有这几株长松守卫了,也不知道报了你母亲大仇之后,我们父子俩还能不能留下一个再来给戚家上香”,戚磊浇完水后低声叹到。
戚凌风也浇完了水,放回水桶后,对着父亲说道:“父亲,我们进去吧。”
戚磊点了点头,整了整衣冠,双手推开祠堂大门,里面烛火闪闪烁烁,却没有一根熄灭,正对着大门的是六个蒲团,成半包围排列,蒲团前面分别是三个香桌,上有香炉、贡果一应俱全,香炉上的长香袅袅丛丛,香炉后面是层层而排的灵位,正对大门的正面牌位最为显眼,灵牌数量也最多;左侧为外姓戚家族人,包括诸位夫人、女婿等;右侧为戚家有功家将、家丁、丫鬟等,不过右侧关于家将等灵牌供桌似乎比其他两面的供桌要新,虽然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年,但是另外两个供桌都得有至少五十年的历史,似乎一股风就会把他俩给吹风化了。
父子俩各自从身上拿出六支长香,依次对三面灵牌跪拜施礼,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贡品把供桌上的昨日贡品换下。做完这些之后,父子俩再次回到左侧蒲团,随意地坐在上面,对着牌位最下面,最后面那一个灵牌说起话来,那个灵牌不是别人,正是戚磊的发妻--风楚楚。
戚凌风先说:“娘,孩儿不孝,出去这么久才回来看您,不过孩儿可是给您带了好多好吃的,都是肉,知道您最爱吃这些东西,您看,有酸椒凤爪、香卤猪蹄、焦溜肥肠,还有麻辣海丁、三宝带鱼,对了,还有您最最爱吃的大碗油泼面,这些都是孩儿亲手做的,孩儿出去两年,让您和父亲在家担心了,不过孩儿可没有白白在外面瞎逛,孩儿找到杀害您的凶手了,这次回来就是打算跟父亲一起为娘报仇,把这群恶人统统杀光。”
“孩儿好想您啊,想念您为我讲的那些‘天机’的故事,讲那些奇奇怪怪且神神秘秘的秘术功法,讲那些为老不尊的天机长老拌嘴打架的故事,可是,娘啊,您走的为什么那么早,孩儿真的好想您,尤其是小风将我分出来后,每次从我的视线看着小风,我总是在想,为什么当初我活了下来,为什么,我知道娘的武艺甚至尤在父亲之上,若是当初想走,根本不在话下,可是您为了替我掩护,愣是不退半分方寸。”
“我总是在想,如果那剑再短一些,您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娘啊,孩儿真的好想您,如今得到了仇敌线索,我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今天孩儿还给您带来了‘宝丰楼’的十五年女儿红,这酒您最喜欢喝了,今天就让父亲和我陪您好好吃上一顿,明天开始,除非将仇人带到您的面前,这祠堂,我不会再进,我想,戚家各位长辈和恩人也不会怪我的。”
戚凌风絮絮叨叨地对着母亲说着话,一会东、一会西,又把这两年在外闯荡江湖所遇的大事小情一一对母亲细说,在哪里遇见高手了,在哪里结交朋友了,在哪里躲避追杀了,在哪里发现奇珍了,总之,就像是离家许久的孩子重新回到母亲身边,躺在母亲膝下,对母亲诉说着自己在外有多么威风、多么豪气。偶尔还会对母亲抱怨两句自己的傻弟弟戚少风,说他太傻、太直、太败家,每次他挣了银子,不出两天,一定被小风给花个精光,然后还得让他再去抢,哦不,是挣,是挣,母亲可不会喜欢暴力的孩子。
就这样,戚凌风足足和母亲说了三个时辰,从亥时说到了丑时,那地上的酒肉都已经凉的不能再凉。
戚磊就静静地坐在戚凌风旁边,也不插话,直到戚凌风渐渐安静了下来,才说道:“唉,楚楚啊,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你瞧瞧,这嘴碎的,你说咱俩也没有碎嘴的啊,怎么这孩子这样,随谁了,哦不,我记错了,你还是挺能说的,估计这孩子随你。”
“他昨天刚回来,听他说带回来你那件事的线索,我当时就想先把那个露头的杀了,可是思来想去,我这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能那么冲动,当然得好好谋划一番,所以就稳下心神,先领孩子去看了大哥,你知道大哥那脾气,若是回来了没去看他,回头又该不理我了,不过从大哥那一回来,我俩可是直接就来看你了,饭都一口没吃,还饿着呢。”
戚凌风望着父亲大言不惭的话,心道:“你可真不要脸,从天牢回来说是随口吃点,结果自己吃了五大碗米饭,比我吃的都多,这会儿还骗母亲说没吃饭,唉,算了,就不跟母亲揭发这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了,哼。”
戚磊像是看不到戚凌风鄙夷的眼神一般,依旧说着自己是多么的着急,想要赶回来看她,什么什么的。然后又和风楚楚絮絮叨叨了许多周围邻居的事儿,什么老王家那女主人又出墙了,老张家男人被狗咬了,老赵家闺女相中他儿子啦什么的。
前面听着吧,戚凌风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些年父亲一直这样,每次来到祠堂与母亲说话,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儿,从来不提朝堂、江湖那些烦心事,似乎是不想让母亲担忧。
可是听到最后居然听到关于“老赵家闺女相中他儿子了”这样的事情,让戚凌风眼睛差点没从眼眶里突出来,心道,哪个老赵家啊,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被人喜欢上了,这是啥时候的事情,虽然我还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但这当事人都不知情,也有点说不过去了,而且看父亲的样子,这老赵家似乎不是一般人家,而且父亲好像占了很大的便宜一样嘴角流露出一丝奇特的笑容。
不过这种事还是问清楚的好,于是戚凌风对着戚磊耳边低声说道:“爹啊,哪个老赵家的闺女相中我了?我咋不知道这事儿呢?而且那闺女好看不啊,你咋这么开心呢?”
戚磊嘿嘿一笑,在风楚楚面前,他从来没有严父的样子,对着戚凌风说道:“你也知道老爹是干什么的,教武司壬字管情报,虽然对江湖上事情不能知晓的太过详细,毕竟安离之变后朝廷明令禁止手伸得过长,怕引起江湖人抵触情绪,但是终究还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你出门在外,你爹我就以权谋私了一把,问了壬字的兄弟,要了关于你的消息,自然知道你在西漠时候遇到了个小红颜,又听说你那个小红颜也是长安人氏,流落江湖,于是就顺手查了一下,京城有名的、家中行医的、又姓赵的家族,然后就查到了啊。”
戚凌风听到父亲的话,尴尬地对着风楚楚说道:“娘啊,我爹也太不是人了,我出门在外这么久,他都不说派个保护我的高手啥的,害得我差点没死在外面,他却把人家小姑娘的信息查了个底儿掉。”
戚磊“啪”的一声照着戚凌风后脑勺来了一巴掌,说道:“别和你娘瞎说,我咋没派人保护你呢?”
戚凌风揉着后脑勺回怼道:“那我咋一次没看到,我跟师父学的巽神游可一点不差,即使是武艺比我高的人一般情况下都难逃我的感知。”
戚磊回道:“那就对了,派出去之后我就后悔了,然后我就给人叫回来了,反正你是闯荡江湖,有人保护还叫什么闯荡江湖,再说了,对于我自己的儿子,我还是有些自信的,相信我戚家儿郎不会轻易的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