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王朝(仙野留踪)_第一章 江水滔滔(2 / 2)_夕阳王朝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一章 江水滔滔(2 / 2)

夕阳王朝 仙野留踪 5634 字 2022-07-03

渔船像一叶芦苇在波浪中飘飘而来,等靠了岸,船中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取下斗笠,问道:“你们从哪儿来?”

张忠南道:“我们是从金国逃难过来的,想借你的船过江,恳请行个方便?”

“金国的?不行不行,给谁坐都不能给金国人坐,再说我这船是偷偷下水的,要是让官府知道,我命都不保了,拉你们这一大堆人,那不是自投罗网嘛。”船夫连连摇手拒绝,说着便拿起桨要划走。

张忠南怀抱着孩子连忙上前拉住船,“大哥,我们不是金人,是大宋的百姓,在金国被人欺负,现在蒙古人又来欺负我们,所以才回到大宋,就算你不愿帮我们,也可怜我们的孩子吧。”

船夫凑上来看了看孩子,犹豫片刻,“孩子是挺可怜的,我家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我家穷,就靠打鱼为生,现在战火吃紧,官府禁止渔船下江,我要是不偷偷下水打几条鱼,全家都得饿死。看在孩子的面上,我就行个好,但是只能上两个人,人多就混不过去了。”

张忠南四人听到此言,不知如何选择,管家和晓燕拼死照顾他们,此时怎能舍弃?但若让他们过江,孩子谁来保护?张忠南又去求船夫,可船夫态度坚定。

张夫人气喘吁吁道:“老爷,我已经病得不行了,过了江也是个累赘,我就留在这边吧,好歹这也是大宋的土地。”

晓燕扑通跪下,“老爷不能撇下夫人,我从小就蒙老爷一家照顾,老爷和夫人就是晓燕的再生父母,现在正是我报答你们的时候,我留下来。”

管家一看晓燕愿意留下,对张忠南道:“我也留下来,只有老爷过了江,才能保证小少爷的安全。”

张忠南感动地热泪盈眶,拉起晓燕和管家,“我绝不会抛下你们,要过一起过,要死一起死。”然后向船夫道:“大哥,谢谢你,我们就不麻烦你了,你赶紧回去照顾你的家人吧。”

船夫一看此景,“罢罢罢!若真把你们抛下,我也良心不安,我就冒一次险,你们都上来吧,希望老天爷能保佑我们顺利过江。”

众人上船,船夫用力划动船桨,向江中开去。天色日渐暗淡,隐隐约约升起一层薄薄的江雾,船夫说:“雾要是再大点,咱们从芦苇丛中上岸就能蒙混过关。”

张忠南向着南面渺无边际的江面望着,若有所思。“大哥,我叫张忠南,你叫什么名字?”

船夫费力地划着船,“李大江。我家世代靠下江打渔吃饭,所以就叫李大江。”

张忠南道:“咱们大宋还算安定吧?百姓的生活太平吗?”

李大江叹了声气,“什么太平不太平的,好日子都让达官贵人享去了,老百姓啥时候不都是受苦的命。”

张忠南看了看睡熟的孩子,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大哥,刚才你说你家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男孩女孩?”

李大江瞟了眼张忠南怀中的孩子,心中乐开怀,“对,就跟你孩子差不多,应该比他要大点,九个月了,男孩。生他的时候,可把我高兴惨了,跑遍十里八乡,专门找了个秀才给他取名,叫李庭芝。”

张忠南赞道:“这个名字好。”

船在江中飘了半个多时辰,天快黑时,穿进一片芦苇丛中,李大江提醒众人俯下身,船轻轻靠岸。刚上岸,一群官兵冲过来,将众人抓获,押往军营。

军寨扎在江岸不远处,军士把守十分严密,帐外不断有巡逻的军士走动,中军大帐灯火已经点亮。军士压着张忠南等人进来,“赵将军,我们在江边抓了几个奸细。”

李大江慌忙跪下,“大人,我们不是奸细,是渔民。”

将军放下手中的书,定了定神,“渔民有你等这般打扮的?我看分明是乔装打扮过江窥探军情的。”这将军正是赵葵。

张忠南见赵葵不似一般将领,便直言:“我们的确不是渔民,是从金国逃难过来的百姓,原本我们也是大宋子民,只是朝廷舍弃我们,我们才留在他国受人欺辱。”

赵葵一听此言,颇为惊异,便问张忠南:“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睢阳张忠南”。

赵葵连忙道:“莫不是张巡将军之后的张忠南”。

张忠南先是惊讶,而后自感惭愧,“正是,只是张某落魄到如此境地,真是有损先祖威名。”

赵葵急命军士搬来椅子,让张忠南坐下,又命军士退下,“话不能这样说,大英雄正应承受屈辱和磨难。莫非蒙古已经占领睢阳,你们才逃过江来?”

张忠南垂头叹息,“不费一兵一卒,蒙古就进了睢阳,我也是将门之后,真是惭愧。想不到不可一世的金国也会落到如此境地,皇帝被蒙古打得四处逃窜。”

赵葵不住感叹,“兵败如山倒啊!一旦军心溃散,就是铁打的江山也没人能守得住。完颜珣从中都迁到汴京,仍不思国事,终日享乐,金国能不败吗?现在完颜守绪虽想有所作为,但为时已晚。”

张忠南虽一心向宋,但觉生在金国,长在金国,多少也算是金民,看着敌人犯境,自己携家而逃,如今又和人议论自己的国主,心中很是复杂,不知是对是错,沉吟半天,无心再谈。赵葵以为他路途劳累,便叫人给他们安排下榻,李大江因有妻儿在家,赵葵也不便再治罪于他,训斥他以后不要随意过江,以免遇到危险,李大江连连应命,张忠南也回帐休息。

远远的江面飞来几只海鸥,太阳从江中探出头来,江面被映得金光闪闪,站在江堤上能朦朦胧胧看到江北岸。张忠南面朝江心久久眺望。赵葵踱到他面前,“张兄此行仓促,不知过江来可有打算?”

张忠南仰头望了下天空,海鸥从头顶飞过,“我虽有鸿鹄之志,但也需机会。张某虽不才,但既已过江,当效平生智谋予大宋,为百姓尽我绵薄之力。”

赵葵拍了下张忠南的肩,“好,张兄此言壮哉!蒙古攻金已久,大宋朝野议论纷纷,不知张兄对此有何高见?”

张忠南面带忧色,“不知朝廷主战还是主和?”

赵葵默思,“应该说是两相持平”。

张忠南目光深沉,“我有一言,怕将军听后会大吃一惊,然此事我考虑已久。”

“正想听张兄一鸣惊人呢。”

张忠南道:“当年,大宋与辽国战事频繁,但两国国力持平,故而谁也灭亡不了谁。后来金国兴起,约大宋联手灭辽,金国有灭辽之力,必然有灭宋之力,果不其然,辽亡不久便是靖康之耻。如今之势与当日如出一辙,前车之鉴,岂能再重蹈覆辙?对宋来说,金国是狗,狗的本事不过咬人几口;而蒙古却是虎,虎能吃人。一旦金国灭亡,大宋则唇亡齿寒。当日西夏正是联手金国,才使自己虽在虎口之下却能存国十数年;若大宋能联手金国,有金国相隔,可保大宋不受蒙古之祸。若图一时之快灭了金国,大宋遭受的屈辱可以洗刷,但金国灭后,大宋能挡得了蒙古吗?那时会受到什么屈辱皆不得而知了,所以从长远看,大宋为今之计应是联金。”

赵葵道:“张兄此言让赵某醍醐灌顶,只是此言论一出必会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早已视金国为仇敌,恐怕在百姓面前你会挨骂呀。而且当今朝事复杂,会不会被朝廷接受也不确定。”

张忠南道:“骂与不骂是别人的事,我无愧于心,不知赵将军可否将我之言上奏朝廷?”

“你敢冒这个险?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张忠南凝视江面,半晌无言,海鸥又从头顶飞过。“我逃出睢阳,忍辱过江,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定,张某何惧一死?但求将军能将此言传达朝廷。”张忠南转身面向赵葵,“我还有一言,将军之身关乎万千百姓和江山社稷,不可以身犯险自署姓名,只说是代我所言。”

赵葵对着张忠南久久伫立,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看得出张忠南绝非沽名钓誉之辈,也绝非随口一说,而是出自一片赤胆忠心,一心为国为民。赵葵的眼中生出敬佩的目光,他无需对张忠南说任何称赞的话,在张忠南面前,任何赞词都显得渺小、多余,他们心照不宣,迈着沉重而又轻松的步子,在江堤上并肩而行。

二人又去查看江边防务,良久才回军营。张忠南把与赵葵说的话告诉了张夫人,张夫人虽不甚支持张忠南所为,但也不想违了他的意思。张忠南撕下一块内衣放在桌上,咬破手指便要写字,张夫人急忙抓住他的手,心疼道:“老爷这是干嘛?”

张忠南轻轻拿开张夫人的手,边写边道:“此事需作提前准备,万一出事,要力保孩儿性命安全。”

张夫人看着血书,泣不成声,血书所言:“大唐忠烈,张巡先祖,子孙忠南再拜泣言:今大宋虎狼在侧,危如累卵,忠南虽力薄智弱,亦应追寻先祖遗风,恪尽忠义,效全力于朝廷。但恐内有惑言,蒙蔽主上,致忠南于性命不保之地,故立此书存于乳子怀中,以求先祖庇佑此儿,亦愿此儿来日不负我张门英志。”

赵葵回营后,果然将张忠南所言写书奏于朝廷,但内心却惴惴不安,在帐中来回踱步。

史弥远拿着一副奏折怒气冲冲走上朝堂,理宗和群臣都预感不安。“皇上,这是昨天赵葵送来的奏折,赵葵真是要反了。”

理宗不知何事,命苏云接过奏折,“读予众臣听来”。

苏云打开奏折道:“臣赵葵代民张忠南言:今蒙古攻金,金国朝不保夕,金国虽有吞我之心,然无吞我之力;蒙古素来凶猛残暴,心存吞宋之志,一旦金国覆灭,则蒙古与大宋国土相接,彼时,则恐大宋不能掩其猛兽之口,如此则危矣。而今之策,不若联金抗蒙,则大宋可保平安。”奏折刚刚读完,已有不少大臣破口责骂。

史弥远道:“我只当赵葵是个英雄,没想到竟串通金国,皇上若不严惩此人,只怕朝中又要出秦桧了。”

王应麟连忙进言,“皇上,赵将军身经百战,多有功劳,乃是我朝栋梁,今虽言语有失,岂能因此而获罪?且奏折中已经说明,这是代人所言,并非赵将军所言。”

谢方叔一向忌恨赵葵,赵葵在朝中三番五次羞辱他,他恨不得让赵葵一死而后快,便投机应变,“赵葵何德何能配称国之栋梁?即使小有功劳,那也是皇上和史相所赐。奏折之言虽非赵葵所言,但既然为他所写,想必他也有此意思,所以皇上应严惩赵葵。”

理宗心中纠结,他知道赵葵是正直之臣,并不想惩办赵葵,而且臣子怎能因上书言事而获罪呢?但自己虽为一国之君,也不能违背史弥远之意,因为凭他现在的力量,被史弥远废位轻而易举。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赵葵?若是皇上不知道怎么办,本相就替皇上处理吧。”史弥远看着理宗面色冷冷地道。

这一言却引得秘书丞程元凤沉不住气了,程元凤以正直闻名,一向沉默寡言,但对史弥远专权不满,他对着史弥远凛然而道:“自古以来岂有臣子替皇上做主的?史大人之言似有大不敬之意。”然后又向皇上鞠了一躬,“皇上若难以决断,臣有一策,可让皇上两不为难。”

理宗喜道:“程爱卿快快说来。”

“皇上,奏折中已经言明,此言乃布衣张忠南所论,既然大家以为此言惑乱人心,那就惩处张忠南。至于其他人等,就予以斥责。”

理宗连连称赞。

史弥远大不乐意,“对于此等言论,绝不可轻易饶恕。”

理宗见史弥远一点不给自己面子,心中愤恨;但又不得不笑言道:“那就杀了张忠南,给赵葵官职降两级。”

史弥远不好再纠缠,“就依皇上之意,将张忠南全家处斩,但王应麟包庇罪臣,不辨是非,不宜再在朝中当职,立刻外放。”

史弥远本欲将程元凤一起贬黜,但程元凤在朝中以忠正实干闻名,若骤然外放,定遭众臣抵制,不如先拿王应麟开刀,杀鸡儆猴。

王应麟自知史弥远一手遮天,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他,十年来被他外放的官员数十位之多,只能忍心吞声,不能让皇上为难,“皇上,请让臣去泉州吧。”

理宗叹息道:“你就去任泉州知府吧。”

赵葵和张忠南正在帐中谈论,忽然帐外车马轰轰,二人不知何事,正欲出帐查看,却听帐外高喊:“圣旨到,赵葵接旨。”

赵葵还没来得及走出来,钦差已经掀帘进来,赵葵和张忠南慌忙跪下,“臣赵葵接旨”。

钦差打开圣旨,“张忠南惑言联金,无视家国,实属通敌,即令全家处斩。淮东制置使赵葵,身居要职,不辨是非,附传乱言,自今日起,降级两等,暂停领兵之权。钦此!”

赵葵听完,身体一软,头昏眼花,差点仰倒在地。张忠南则面不改色,冷笑一声站起来,走出帐外,“世人遇事皆言天命如此,殊不知皆是人为,焉是天乎?”

管家在帐外听闻此事,一口气跑回告诉张夫人。张夫人听闻此言如晴天霹雳,但她已来不及多想,立马将孩子抱过来交给管家,让管家带着孩子去逃命。管家劝张夫人也逃走,张夫人摇头道:“我不能撇下老爷,但也不能让张家断了后,你们赶紧走,你只是一个下人,别人不会注意你的。”

管家抱着孩子一步三回头地向帐外走去,孩子失声大哭,张夫人扶着桌子站起来,欲叫住管家,再抱抱孩子,但又强忍住咽下泪水坐了下来,无力地摆了下手,“走吧,赶紧走。”

管家刚出营寨,被官差发现,官差大喊“有人逃跑了,快追!”管家向江边飞奔而去,官兵紧追不舍来到江边。江边无船,管家钻到芦苇丛中,此间无路,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扒开芦苇寻路,忽然前方水洼闪出一只小船,定眼一看正是李大江,后边的官兵马上就要追来,管家低声喊叫李大江,“大江,大江”。

李大江听到喊声,用船篙立住船身,四处张望,眼睛一亮瞅见管家,赶紧把船撑来。船到岸尚未停稳,管家把孩子丢到船中,自己并未登船,猛推船身,“快走,孩子就拜托你了。”

李大江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却见后面官兵近在咫尺,他用力一撑,船迅速离开,眼看着官差把管家抓获,自己无能为力。李大江望着河岸,听得一官差道:“跑了一个”,又听另一官差道:“那是渔民,算他还识趣,没有让他上船,否则一起受死。”

船越划越远,岸上的人也在芦苇丛中消失了,李大江不知道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船上这孩子有难,他救了这孩子。

“孩子他娘,快点!”李大江轻轻推开门,悄悄向里屋喊道,怀中的孩子已经睡着。李氏抱着李庭芝从里屋走出,一看李大江手中抱着一个孩子,吓了一跳,“你从哪儿弄的孩子?”李大江道:“你小声点,路上捡的。”李氏见李大江满头大汗,心想这大冬天的并不热,因此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真是捡的?当家的,你说实话,这孩子到底是哪来的?”

李大江把从遇见张忠南到救这孩子的全部场景一五一十说给李氏听,李氏听得心惊肉跳。这可是担着杀头的风险,可眼见着孩子已经救回来了,总不能再把他丢了吧?而且官府也不一定知道这孩子,就狠了狠心把他留了下了。

李氏把自己的孩子放回床上,接过李大江手中的孩子,“孩子有名字吗?”李大江擦了把头上的汗,“我怎么知道。”李氏灵机一动,“这样也好,从今以后这孩子就说是我们生的。”李氏查看孩子有没有尿湿衣服,摸到怀中放置的血书,拿出来仔细一看,方知孩子身世。

李大江收回血书,“这血书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孩子也是有些来头的,我想肯定是他父母遭难了,要不不会写这份血书。我看就给他取名叫李继先吧,既然他祖上是忠臣,那就希望他能继承祖上的志向,将来也做一个大英雄。”

李氏打趣道:“当家的,看你平日也就打几条鱼的能耐,想不到取个名字还像模像样的。”

李大江满脸乐开花。李氏把继先抱到床上和庭芝睡在一起,坐在床边满脸怜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