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王朝(仙野留踪)_第十二章 潭州过客(2 / 2)_夕阳王朝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十二章 潭州过客(2 / 2)

夕阳王朝 仙野留踪 4865 字 2022-07-03

李芾嘘了一口气,心想这学生好大的口气,竟敢讲天下之道,既如此,我们就同你论论天下之道,便道:“《大学》中讲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和平天下是相互贯通的,因此学问、修身与天下之道既是三体,也是一体;但如今天下不安,战乱纷起,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自然要先从天下之道开论了,不知这位兄台对天下之事有何看法?”

那位书生道:“学生林博,我以为天下不安源自人心不安,国家多事皆因世人多事。”

继先笑道:“据我所知,岳麓书院一向推崇朱子道学,而你刚才之言像是陆氏之言,不似朱子之说。如这位兄台所言,若天下人人安心,皆不为事,天下就太平了?蒙古就不来侵犯了?”

林博道:“庄周尚取圣人之言,韩非亦出荀卿之道,你我又何必刻意区分朱陆之论。大宋乃礼仪之邦,蒙古塞外胡人,逞强好武,大宋只需推行王道,教化万民,以此感化蒙古,必能使其下马弃刀,从我礼乐。”

继先道:“我不以为然,自古以来王道不可独行,内有忧患,外有扰乱,民心思变,岂是王道所能制止?”

林博道:“正因民心思变,才需王道感化,唐尧、周公正是推行王道,才使天下归心。”

李芾道:“唐尧、周公之事离我等甚远,焉知不是后人美化?我等只论当今之事,你以为当今天下可用王道使万民归心吗?”

林博又道:“朱子说:古之圣人致诚心以顺天下,而天下自服,只要当今圣上推行仁义于天下,天下自安。”

继先笑道:“书不可死读,更不可读死,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套法则是一成不变的。当日,朱子以为自己的思想绝无破绽,然鹅湖之会后,亦因陆九渊之言而有所转变,故而才说:‘为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就是要告诉世人所谓的圣人之言、圣人之行也不可完全效仿,要有自己的灵感和思考,因此我们不能拿着前人言论作为今世的奉行准则。试问读书人职责何在?”

又一位学生站起,“学生董元,祖师张栻曾言:读书人当为四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继先道:“不错,横渠先生此言堪为后世书生之楷模,他正是要告诉世间读书人,读书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完善自身,而是要效命天下。”

董元道:“刚才林博所言如何不是效命天下?”

继先又道:“不是心想天下就是效命天下,要想的对、于世可行才能真正有用。王道与霸道不可分割,当年王霸之辩时,朱子与陈亮就此事已然论过,王道为表,霸道在内,太平盛世时可行王道,乱世纷争时则需霸道。”

董元又道:“大宋自开国以来皆重仁兴礼,辽国逞强,自亡其族,金国善战,也已不存,此皆当世之事,试问王道可行还是霸道可行?”

李芾气愤道:“目光短浅,只看其表,怎可有此论?你忘了靖康之耻、绍兴和议了?你不见江北大片国土已在蒙古之手?当今圣上大兴理学,竟养出一群墨守条文的书呆子,挡住蒙古铁骑的是谁?你说是王道可行还是霸道可行?”

王镶笑道:“李大人不必生气,都是坐席论事,空谈而已。”

继先道:“正是此言,不必较真。”

学生散后,王镶又领三人到书院走走。

李芾三人辞别岳麓书院,向岳麓山而去,此时正值草长莺飞,春暖花开,岳麓山上一路山色烂漫。三人谈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一个亭子前面,亭子下面睡着一个老头,衣衫不整,脖子上挂着一双鞋。继先心中念道:“这人好生潦草!”

李芾上前喊道:“老人家!是不是喝醉了?小心着凉。”

老头揉揉眼坐起来,双腿盘坐在地,“去去去!别打扰老头子我睡觉。”

继先问道:“老人家既然没醉酒,怎么鞋却挂在脖子上?”

老头不耐烦,“老子有心想穿鞋,只是天下无路可走。”

李芾道:“双脚在身,天下至大,怎么说无路可走?”

老头蹦起身,“天下虽大已经快不是大宋天下,前日夔州,昨日襄阳,怎知不是明日潭州?”

三人一惊。莲心笑道:“老人家如此愤世嫉俗,想必身怀大才,为何不去军前效力,却在这儿喋喋抱怨?”

老头看了眼莲心:“我有什么才?不过喜欢打打鸟,睡睡觉,看着那些贪官庸吏就来气,还是在这山林里逍遥自在的好。”

继先料想此人多半也是个不得志的隐士,便问道:“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头眨巴眼,瞅见了继先腰上的越王剑,未等继先反应过来,顺手拔下剑,“你小子有什么身手,居然戴着一把这么好的剑。”说完从亭中跳出,一溜烟跑了。

继先忙跳出去追,“站住,还我剑。”

两人左躲右闪在林中穿梭,不知跑了多远,最后来到一片大树林里,老头顺着树爬了上去,躲在树杈中不做声;继先找了半天不见人影,四处张望。忽然远处“嗖”一声飞来一个石子,恰好打在老头身上,老头“哎呦”一声,又赶紧捂住嘴;继先听到声响,向上一瞅,老头竟抱着剑蹲在树上。

继先叫道:“老人家快下来,还我的剑!”

老头骂道:“这个死老婆子,打鸟就打鸟,怎么打起我来了?”然后朝下对继先喊道:“小伙子,剑就在我手中,有本事你就上来拿。”

继先追他半天都追不到,知道他轻功很好,看看那么高的树,自己上去不易,便道:“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把这棵树打断。”

老头一听此言,兴奋起来,“好好好!你打吧!我看你是怎么把树打断的?”

继先向后退了一步,使出混天掌第二掌万物归一,一掌出去,只听轰隆一声,那棵树从齐人高的地方断裂,一点点倾斜,然后轰隆一声倒下,老头连同树头一起栽下来。

“何人大胆,竟敢把我的鸟全部吓跑?”继先正想去夺剑,不远处却跑来一个老婆子,一手拿着弹弓,肩上用竹担扛着两大串鸟雀。

老头从树枝里爬起来,对着老婆子道:“你怎么搞的?打鸟打到我?被这小子发现我,害得我摔下来。瞧把我摔得。”

老婆子赶紧跑过去,“刚才没看清,以为是只大鹞子,是你把树压断的?摔着了没有?”老婆子放下东西帮老头拍拍身上的泥土。

“你个臭娘们,老子能把树压断?”说话时,老头窃喜地瞅了继先一眼,又向老婆子使了个眼色,然后把剑递给老婆子,二话不说,从脖子上取下鞋甩着向继先,继先空手与他对招。老头的一双鞋用绳子系着,如同一把双节棍,缠住了继先的左手臂;继先用右手去拽,老头顺势捆住他的右手,继先动弹不得。继先猛地向前一冲,二人一起倒下,继先挣开绳子蹦起身。老头一把扯断绳子,把两只鞋拽开,顺手向继先飞来一只,继先跳起,鞋子从下面飞过,打到一棵小树上,将小树拦腰打断。老头趁继先落脚未稳,又飞来一只鞋,继先躲闪不及,用嘴接住,一看是鞋子,忙吐下擦嘴,老头在一边乐得跳起来。

“老头子,走开!让我来!”老婆子把剑扔给老头,将竹担上的鸟雀向继先劈头打来。继先左掌右拳、连劈带砍快速将鸟雀打落。老婆子撑起竹担跳过来,双腿对着继先前胸直下;继先双腿开弓,齐出双掌接住她的双脚,一掌将老婆子震落,继先也后退了好几步。老婆翻身一跃,捡起竹担又打来,继先对接十数招,用腋窝一把夹住竹担,将竹担反身从腰侧向后一顶,对着老婆子腰身下去,将她击倒在地,这是天智传授的达摩杖后拉破腹一招。

老头跑过来扶起老婆子,把剑扔给继先,“小伙子功夫不错,我们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到真打了。”

继先一把接过剑,上前给二位赔礼,“晚辈失误,还请见谅!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老头子笑道:“不妨事!我叫黄松轩,这是我老婆子叶欣,我原来是潭州府的判官,后来看不惯杨凌狗贼的作为,就辞了官住在岳麓山下,我们俩没事上山打打鸟,有一身上树的好身手,人称我为林中凤,称她为林中凰。”

继先道:“好一对林中凤凰,李继先见过二位!”

叶欣道:“走!继先兄弟,请到家中一叙,我今天打了许多鸟雀,可以做上一大盘下酒菜。”

继先推辞道:“多谢二位,继先还有朋友等着,改日有空,一定登门拜访。”

黄松轩道:“就是刚才亭中那二位吧?也好,改日你们一起过来,出了这片林子向右有条小路,一直走下去就到我家了。”

“好,改日再会。告辞!”

继先追黄松轩下山时,莲心担心,也追了下去,李芾后面跟着。莲心想着继先,没顾着看路,被一块石头绊倒,扭伤左脚,无法前行。李芾搀她坐在路边草丛等继先,自己在一旁陪着。

过了许久,也不见继先回来,李芾心中很着急,便道:“莲心姑娘,继先兄弟这么久还没回来,我们这样等着也不是事,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势,要是不行的话,我先带你回去看大夫。”

莲心强忍疼痛摇摇头,“没事,就是一点小伤。”她望着山路,“公子不会有事吧?”

李芾见莲心一心只想着继先,便只好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你自己都受伤了,还关心他,看来他在你心中一定很重要。”

李芾这一言让莲心不觉面红耳赤,又想起前翻之事,便有些气急,“你别胡说,公子只是我的弟弟。”

李芾自感失言,突然心情又很高兴,“是是!可是你总得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莲心点点头,慢慢伸出脚,李芾轻轻撩起她的裤筒,莲心觉得同一个男人野外接触,万一被人看到,岂不非议,便赶紧收回脚,用力一蜷,弄疼了伤处,咬紧牙哼了一声。

李芾心疼道:“别动,不然会更疼。”

掀开裤筒一看,脚踝红肿一大块,李芾惊道:“伤这么重!不行,我们要赶紧回去找大夫。”

莲心连忙道:“不行,公子还没回来,万一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李芾焦急道,“他找不到我们会回客栈的,你就不用担心他了。”

莲心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踝,只得答应,吞吞吐吐道:“我…我怎么走?”

李芾看着莲心,鼓起勇气一把抱起莲心,莲心吓得一哆嗦,“你…你放下我。”莲心在李芾怀中挣扎。

李芾看也不看莲心,昂头向前走,那姿势就像一个使徒捧着圣物去朝拜一样,“莲心姑娘,你抱紧着点,要是掉下去可又要多一处伤了。”

莲心面如火烧,心若乱鼓,双手搓磨着,无处安放。李芾低头瞥了她一眼,大步下山,忽然脚下一滑,李芾双手一软,莲心吓得一把抓住他腰间。由于山路漫长,李芾体力强支,渐渐越抱越紧,莲心也慢慢半抱着他了,二人相贴一起。

莲心感觉李芾的心跳得比她的还快,偷偷抬头看了下李芾,她从没有这么亲近地贴在一个男人怀中,从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关心,所以也从未有过的这么强烈的紧张和温暖,这种紧张不同于害怕,这种温暖也不同于普通的温暖,它是从继先身上从未感受到的;以前也是发自内心的感觉,但那种感觉有些飘渺,或者说可望不可即,总之它不属于自己;而现在从李芾怀中所得到的温暖,是一种从血液里流出的、渗入骨髓的、像烈酒火烧般的感觉,是切切实实揽在怀中的。

二人回到客栈,李芾为她找了大夫开药,说伤势不要紧,休息几天就好。继先回到山顶,见李芾和莲心不在,便知二人已经回了客栈,也下山回去。李芾把莲心受伤的事告诉了继先,继先虽然担心,好在已经没事了。

此后,李芾日日为莲心敷药,并为莲心亲奉茶饭。起初,李芾送来饭,莲心自己端着吃,慢慢地李芾开始鼓起勇气喂她吃,莲心虽然再三拒绝,但耐不住李芾恳求,只得顺了他。

那日,继先来看莲心,没有敲门,便推门进来,定眼一看,却见李芾正在喂莲心吃饭,三人都愣了下,莲心忙道:“公子有事吗?”

李芾把碗放到桌子上,“你们说,我先出去。”

继先忙道:“没…没什么事,我待会再来。”于是拉上门出去了。继先在走廊上徘徊,心情莫名地失落,又莫名地高兴。

李芾走了出来,拍了下继先的肩膀,“继先大哥,莲心姑娘让你进去。”

继先进了屋,莲心心情复杂,低头不敢看继先,“公子有心事?”

继先坐下来摇摇头,“你的伤怎么样了?多亏李芾兄弟照顾。”

莲心道:“快痊愈了。”

继先道:“乾州的路远,过几天我们就上路,余大哥还在重庆等我们呢。”

莲心急道:“公子是说我们要走了吗?”

继先见莲心似有不舍,右手摸着桌子上的茶碗沉思片刻,“再等两天吧,等你伤愈后我们再走,你先休息,我出去了。”

继先走后,莲心坐在窗上黯然伤神,她心想本来就是要去重庆的,潭州只是过路而已,有什么不舍呢?但心里的确有些不舍,她反复琢磨,忽然惊愕,“难道是他?不!不会!怎么会是因为他呢?可是…还有什么原因呢?”

李芾倚在走廊的柱子上一动不动,眼睛中透出空洞的光芒;继先走过来,他没发现,继先拍了他一下,“李芾兄弟,在想什么?”

李芾惊道:“没什么,你们说了什么?”

继先道:“我告诉她过两天我们就上路。”

李芾紧张道:“这么快就要走?为什么不多留一段时间呢?”

继先好奇,“为什么要留呢,已经住了这么久了,余大哥还在重庆等着我们,实在不宜多留了。”

李芾失落道:“是啊!没有理由一直留在潭州。好吧,后天一早我也回湘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