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的“意”一向四周蔓延开去,空气里立即荡漾出一条条涟漪似的波纹。波纹看似错乱无章,实则都是一柄柄大小不一的刀。
任平生的“意”一融进漫天的狂风骤雨,狂风骤雨便随着任平生的“意”一起流转。流转着的风雨,以人目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柄柄锋芒毕露的刀。
就连离悬空而立的任平生还有近百丈之遥的洛水,都无法摆脱这股“意”的影响。
“意”下的洛水,变得像熊熊燃烧的火,变得像随风招摇的焰。火与焰交织在一起,又凝成了一柄柄瑰丽的刀。
片刻之间,交织着风雨雷电的月色下,蓦的多了各式各样数也数不尽的刀。
千万把刀交相辉映,颜色却只有一种。
一种与藏在任平生披风下那柄刀相同的颜色。
一种凄艳瑰丽的绯红色。
天涯沦落人看着由空气、风雨、洛水凝成的重重刀影,在眼前逐渐变得分明。似是一幕幕模糊不堪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透彻。
那些刀越是透彻,绯红之色就越是凝重,从中散发出来的刀气就越是横秋。
天涯沦落人感受着这股刀气,说道:“意由心生,刀从意出。确实不错。”
“难道,仅仅只是不错吗?”
一般人能得到天涯沦落人这样的评价,实属不易。奈何任平生绝不是一般人。
外号“一蓑烟雨”的任平生,乃是当今江湖上的几大顶峰之一,乃是与清都山水郎、衔风隐秀、以及墨家钜子平辈的云梦山弟子,又怎么可以只用一个“不错”来形容?
对于任平生来讲,这个“不错”不是夸奖,而是一种羞辱。纵然是由天涯沦落人说出来也是一种羞辱。
不过,任平生好像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他反问天涯沦落人的语气十分平淡。平淡的好像不是在问天涯沦落人,而是在问自己…
天涯沦落人对莫名前来挑衅的任平生一直都没有警觉,此刻却突然察觉有些不对。
从任平生的反问声中,天涯沦落人听出了一抹淡薄之感。
江湖上关于任平生的传言,出现得最多的恰恰就是“宁静致远,生性淡薄”八个字。
一个生性淡薄的人,为何会表现的如此争强好胜?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前来挑衅,并且咄咄相逼?
并且还是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
时不时划破雨幕的闪电,突然不在闪起。走马般震耳欲聋的奔雷声,也突然消失了。
天地间,莫名安静了许多,就连风雨声都小了不少。
小的也仅仅只是声音声音。狂风并没有因此而变慢,暴雨并没有因此而变缓,它们仍然发出原来那般大小的声音,只不过是随着任平生强大到极点的“意”,而融进了漫天的刀气里。
天涯沦落人终于记起独自留在楼船上的苦命少女。
正要回身而去,却闻任平生蓦然吟出一句:“不问人间,名士流离一百年——”
简简单单的十一个字,犹如圣人降下的不世预言,夹带着些许对苍生的怜悯与同情,随即便已有法相随。
此法并非律法、术法、魔法。而是忽然开始悲鸣的狂风,突然开始呜咽的暴雨,突然齐刷刷颤动起来的千万把刀锋。
如今的天涯沦落人在想离去,已然少不了一番鏖战。
无论胜败如何,如何天涯沦落人在几招之内击溃任平生,都需要不短的时间。
而一个人性命,只需顷刻便可夺走。
天涯沦落人横目怒视任平生,叱道:“她若有损,你难逃其责!”
任平生不答,右手轻抬,刀指再现,继续吟道:“且笑江湖,孤标独行三万里——”
游尘外而瞥天兮,据冥翳而哀鸣。
孤标百尺雪中见,长啸一声风里闻。
即为尘外孤标,自当瑰意琦行,超然独处。又为何要深陷世俗,沾的满身尘埃?
衣发飞舞间,任平生刀指一挥,千万把瑰丽刀锋溪流般汇聚成一线,源源不断的向天涯沦落人激射而去。
一刀接一刀,一片连一片,密密麻麻,形同蝗虫飞至。
三万里虽有夸大之嫌,可席卷方圆三百丈却是铁打的事实。
三百丈之内风雨成刀,气流成刀,河水成刀。最边缘的那些剑气也化作了刀。
天涯沦落人目光一聚,瞳孔一缩,犹如一位老人将火堆一拢,神乎其神的眼剑以超迅雷之势发出。
刀如闪电、剑似流星;互相一交,霎时在雨幕中迸射出红白两种颜色。
红是绯红的红,白是雪白的白。
前者瑰丽而又好看,后者单一而又纯粹。
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好用,纯粹的东西一定代表着一种极致。
只不过任平生的“意”刀,却是一个例外。任平生的“意”刀不但好看,还极其好用。
只因任平生的一身气机,虽和天涯沦落人相差不远,但终究还是差了。气机相差一分,根基便相差两分。在加上任平生本就有伤在身,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天涯沦落人的对手了。
只因任平生的“意”刀,是由他的心念和意念所发,也是由他的心念和意念所控。只要任平生的人不死,他的心念和意念就不会灭。只要任平生的心念和意念不灭,他发出来的刀就不会散。
不会散的刀,当然不会轻易罢休。只要不罢休,被缠上的人就只能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的刀,是什么样子?
不死不休的刀就是天涯沦落人现在面对的样子。
天涯沦落人发出的眼剑,能够轻而易举的抵挡住那些不死不休的刀,也能势如破竹的将其击退,可天涯沦落人却无法阻断任平生的心念和意念。
任平生很清楚自己和天涯沦落人的差距。现在的他,别说是要接住天涯沦落人发出的那些眼剑,只怕是接住其中几剑都得付出血的代价。
他不是由一帘春梦楼那位妇人所生的小色女,他没有异于常人的命格。他不能让天涯沦落人的眼剑近身。
不让天涯沦落人的眼剑近身,最好的办法就是乘其被“意”刀所阻时,先欺天涯沦落人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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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任平生的“意”刀一呈颓势,心念立即就变了。
被击溃的刀锋,不在回流至原来的招式中继续迎击眼剑,而是避开天涯沦落人的眼剑,从剑气最为薄弱之处逆势而上,直取天涯沦落人本人。
逆势而上的刀锋,形同脱缰野马,竟比迎击天涯沦落人眼剑的刀锋更急、更快、更为凌厉。
白门楼上,曹孟德缚吕奉先,不得不紧。
洛阳城外,任平生欺天涯沦落人,不得不急。
这是任平生唯一的应战之法,又怎能不争分夺秒,全力施为?
饶是那些刀都没有生命,都不知死为何物,才能做到这般一往无前。
饶是那些刀都是由意念所发,才不至于在中途被剑气所折。
天涯沦落人这一次发出的眼剑,与向小色女发出的眼剑大不相同。
向小色女发出的眼剑,最多也只用了三四分的实力,现在的天涯沦落人急欲回船,发出的眼剑已用了六七分的实力。
天涯沦落人大可全力施为,但却没有这么做。
天涯沦落人只想击溃任平生,脱身而去,并不想伤及任平生的性命。
天涯沦落人自信六七分的实力已足够将任平生一招击溃。先前击退任平生,天涯沦落人也只用了六七分的实力。
事实正如天涯沦落人所料。可天涯沦落人忽略了任平生的“意”刀竟是击不散、斩不断的。
就算将其击散、斩断,也能随即复生。
当任平生的“意”刀欺身上来时,天涯沦落人不得不收敛剑势,以气机相迎。
这毕竟是由心念和意念所发的刀。
毕竟是由任平生发出来的刀。
这些刀锋来势极猛,数量极多,变化极快,哪怕是天涯沦落人也无法小视。
连绵不绝的刀锋,带着刺耳的嘶鸣蜂拥而至。
刀锋刺进天涯沦落人的气机里,就像刺进一块无形的铜墙铁壁。拔不出,也无法前进半分。
任平生没有拔刀的想法,更没有继续前进的想法。他欺天涯沦落人的身,本就是为了让天涯沦落人分心,为了不让天涯沦落人的眼剑近自己的身,为了不那么快就败下阵来,为了替清都山水郎争取时间。
任平生直接放弃了那些刺进天涯沦落人气机里的刀。刺进去多少,就放弃多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但任平生的攻势并没有因此而变弱,依然像出刀时那般咄咄逼人。
因为,他放弃了多少柄刀,就又凝成了多少柄刀。
只要他的“意”还在,那些刀便是无穷无尽的。
无穷无尽的刀胜似绝情冷酷的毒蛇,一旦锁定目标、吐出信子,便绝不会在顾及目标的死活。
面对这比狂风暴雨还要狂风暴雨的攻势,天涯沦落人的处境逐渐变得有些被动。这倒不是说任平生的“意”刀对天涯沦落人造成了多大的威慑力,这只是说任平生又一次在逼着天涯沦落人作出选择。
天涯沦落人要想回船,就必须先将任平生击溃。天涯沦落人要想将任平生击溃,就必须先破了任平生的“意”刀。天涯沦落人要想破了任平生的“意”刀,就必须在多加一份实力。
天涯沦落人绝对有这个实力。绝对破的了任平生的“意”刀。
这一点,任平生心里也十分清楚,但任平生偏偏答应了清都山水郎,要为他争取时间。任平生只能赌。赌天涯沦落人破刀的时间——天涯沦落人破刀的时间一定不会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