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那个已经不再陌生的陌生人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领着他往马秀才家的方向走。
习鹊回过神来,边唱边跟着那个人往回走。他们不敢走得太快,怕白先生不跟上来,他们又不敢走得太慢,怕子时已过。
好在白先生终于从刺丛中走了出来,它略微痴呆地看着唱没有词语的哀歌的习鹊,居然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习鹊听说过猫会哭,牛会哭。他只见过主人杀牛的时候牛哭的样子,却从未亲眼见过猫哭的样子。这回一见,他发现猫哭的样子比牛哭的样子更让人怜悯。牛哭的时候只是干巴巴地掉眼泪,牛的长脸没有任何表情。而猫哭的时候胡须颤动,嘴巴的形状如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
外公说,其实狗也会哭,猪也会哭,狼也会哭,还有很多很多生灵会哭。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生灵哭。
外公后来问习鹊,他为什么能用没有词语的哀歌将白先生触动,让它跟着他走。
习鹊说,在人还没有学会用词写字之前,一切生灵的魂魄都是靠情绪沟通的。当人学会遣词造句咬文嚼字的时候,人跟人之间更加容易沟通了,但跟其他生灵有了隔阂。因此,要想跟其他生灵沟通,便要弃掉那些词语,返璞归真。
这其实是他对那个陌生人说的话的理解。
但是习鹊还说,其实白先生不是他带回马秀才家里的。白先生本来就想着要去马秀才家里,只是它不能就这样回去。而他充当了这样一个因素。
外公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就说“很多失而复得的东西,其实本来就没有失去过。真正失去了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
他这么说话,或许是受了那个陌生人的影响。
白先生没有想过离开,小米的魂没有想过离开,或许他们都想过要主动回来,但是他们缺少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是由习鹊的。
习鹊的哀歌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在夜空中跌宕起伏,挥来舞去。线的一头在习鹊这里,另一头在白先生那里。习鹊就这样“牵着”白先生一步一步往马家老宅走。
习鹊穿过小巷道,跳过小排水沟,绕过大石墩,终于来到了马家老宅前面。
那个陌生人生怕他断了,轻声催促道“继续唱,继续唱。”
半夜有人听到歌声越来越近,便亮起灯了凑到窗户处往外看。
姥爹也是一样。
他听到习鹊的歌声进了村,便批了衣服来看。
“吱呀”一声,姥爹打开大门,将外面的月光放了进来。他忍不住轻轻抬起头,对着月亮深呼吸。那听不清词语的哀歌还在耳边萦绕,让他的心仿佛装满了水一般发胀。他想起好久没有吸食日光和月光了,便试着吸一吸。
这一吸,他尝到了月光的苦涩味儿,如苦瓜一般。
他没有因为尝到苦味而放弃吸食。他继续吮吸着,如饥饿的婴儿一般。
习鹊的歌声越来越近。
姥爹听着歌声,觉得苦味越来越浓。他心中突然清明了月光本是没有苦味的,是这歌声里的苦味侵染了月光,让月光变苦。
习鹊的歌声已经到了近前。
姥爹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前面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姥爹的眼眶湿润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如决堤的河,如喷涌的泉。
对面的那个人也眼眶湿润,而后盈满泪水。她看着姥爹,就像姥爹看着她一样。
“你终于回来了”姥爹心里想说这句话,可是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对面的人喉咙耸动,但是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而后,姥爹感觉耳边的歌声渐渐隐去了,月光也淡了,远处如剪纸一般的山和树融化在更远的夜幕里。头顶上的月亮却是更加清晰,如一个井口。那井口太高太高,无法企及。在那井口之外,应该是有着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的。
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和那个人。
“小米”姥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可是这两个字刚刚说出口,小米就不见了。对面只有一只白色的猫。
喵呜
“原来是你,白先生。”姥爹揉了揉眼睛,刚刚他把白先生看成小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