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是个小人物,他很有自知之明,老妈是贫民窟的技女,老爸是谁不知道,不过那应该是个洋人,因为杰克看着就像个混血儿,而且这里是哪?这里可是横滨租界,全日本洋人最多的地方!大概。
外面打天打地与横滨无关,与杰克也无关,杰克人生中最大的心愿,便是赚到钱带着老妈搬离贫民窟。
他在地下技院长大,但这里不是横滨最肮脏的地方,客人大多只是来找女人寻欢作乐,偶尔会有血肉横飞的场面,小意思,打扫干净就可以了。
杰克从没上过学,为了能学到一星半点对往后有用的知识,他甚至舔过老妈恩客的鞋底,然后那些客人们会像教狗如何握手般,随便教他几个文字,也可能嘲笑着什么都不教。长这么大,杰克连五十音图和ABC都背不全。
他也不是总待在地下技院里,那儿并非多高档的地方,来的客人吝啬到不愿意多给一个子儿的小费,所以杰克为了赚钱,经常会出去“跑腿”,赚点外快。那是很简单的工作,搬得动东西,不要多话就行,将“货物”(别问什么货)送到指定地点,他便能得到一笔不错的酬劳。
也不是说绝对安全吧,这种地方就没有什么工作是安全的,不过杰克小心谨慎,好歹没出过大问题。最危险的一次,就是差点被灭口,他逃跑成功后在技院躲了大半个月避风头,之后便没啥事了,没人特地找他这么个跑腿的喽啰。
钱永远是赚不够的,杰克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贫民窟转悠着求生存,时不时会觉得整个世界便是如此,去哪都没差别。
然后在他十来岁的时候,老妈就病死了,什么病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花光了所有积蓄,请黑诊所的医生给老妈看病,这个诊所看不好,就换另一个诊所,到最后一分钱都不剩,眼看着他人生中唯一会给他温暖、将他当个人对待、会因为他匍匐在地面而道歉的人死去。
老妈的尸体被人抬走,埋去了野地,杰克连块墓碑都买不起。
人生第一次,杰克发了疯般跑出贫民窟,跑了很久,去到他一直没有勇气踏足的“外面”。
约莫那里离贫民窟比较近,环境也没说得上多好,杰克为此稍微感到了些许奇怪的慰藉。他对自己说:看吧,哪都一样,我并没有生活在最糟糕的地方,而是世界如此。
然而……只是不停向外走,景色便会逐渐改变,越来越繁荣,房子很漂亮,街道整洁,也没有贫民窟到处都挥之不去的臭味。人们走在路上的表情和眼神都不一样,步伐匆匆,生机勃勃……即使社会不景气,“外面”也比贫民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偶有路人走过杰克的身边,会飘来异样的目光,或是嫌恶,或是同情,可能觉得他就是个流浪汉吧。但杰克并不是个流浪汉,他在贫民窟甚至能算得上努力实干的那类。
杰克抬头看了看天色,傍晚了,距离他两条腿狂奔而出,不过几个小时……这光鲜亮丽的“外面”,就是一个徒步能到达的地方。
然而杰克站在路边,只觉得遭到了世界的排挤,无所适从。
最后他还是默默走回了贫民窟,回去时没有奔跑,他走得很慢,一直走到半夜,仿佛一边走,一边在掉落什么,梦想、憧憬、希望、干劲……好像一个个都从他身上剥离了出来。
路过北村老头的店门口,北村老头抽着烟,招呼他进去,杰克从此被开店的北村老头收留,没再回去那家技院。
他不晓得北村为什么要收留自己,这老头每个月固定三次给技院送货,甚至不是客人,也许老头看中了他那种愿意为技女老妈倾家荡产治病的魄力?也许老头觉得年纪大了,需要有人帮忙搭把手?反正杰克从那以后,就跟着老头子学怎么经营这家“黑店”。
杰克觉得北村很牛逼,能在贫民窟开几十年的店,上供“保护费”的组织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有北村的店一直都在。
不过北村老了。
当杰克以为自己可以等老头寿终正寝,给他买个好一点的墓碑时,北村老头被抢劫的混混打死,再也等不来“寿终正寝”的一天了。那时候杰克还在外面进货,回去后只看到了老头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指望“靠山”去找人`复仇是不可能的,那些家伙收了保护费,顶多不来找麻烦,借个名头让北村和杰克去威慑小喽啰,再多的就没有了。往常也会来些不守规矩的家伙,被他们自己打退,北村的枪法特别好,杰克跟着他学了那么久,也没练出他那种准头。
然而,打枪特别准的北村,敌不过岁月侵蚀,没办法再从年轻的混混们手中保护自己,保护店铺了……
杰克继承了这家店,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人到中年,早不记得年轻时为什么那么渴望“外面”,又为什么到了“外面”后那么绝望了,他日复一日开着店,标着黑心的价格,时不时拿枪给找事的家伙来几发,一直一个人过得逍遥。
也许等到他像北村那么老的时候,会像北村那样死去吧……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栽在了两个古怪的小孩手上……
杰克醒过来还未睁眼的时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上了天国,因为他闻到了花香……花香诶!自己那破店又脏又臭,全是油腻的霉味,他也习惯那味道了,哪来的花香呢?他肯定死了!
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熟悉的老旧天花板。
哦,他还活着,花香来源是他床头柜放着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杰克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他还在自己的房间,看着家具没有少,也没有被翻乱的迹象,甚至还被打扫过,干净整洁。给他打扫房间的人一定将店铺翻了个遍,不然怎么可能把他一直卖不出去的二手花瓶给翻了出来?
他就是不懂对方做这些的意义。
听到脚步声后,杰克下意识摸向枕头下,摸了个空,没枪。他还算冷静,又从床底下摸出撬棍(震惊地发现床底的灰尘也被清扫干净了,但对方给他留下了撬棍)。
杰克回到床上,将撬棍塞进被窝里,躺回去装睡。不知道“救”了他的人是谁,但杰克可不会相信对方是出于善意,贫民窟里又不是没见过什么癖好奇特的变态……总之小心为上。
“我知道你醒了,起来吃饭吧。”
一道稚嫩柔和的声音传来,杰克闻到了饭菜香味,他试探着睁眼,然后呆滞住了……这一刻,警惕什么的都是浮云,眼前的少女,啊不,幼女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念头。
女孩十指都绑着绷带,看衣领口里面也有绷带,脸上还有细小的伤口,但即使有伤,也无法损害她的美貌分毫,反而给她增添了一种莫名残缺窒息的气质美,独特得让人移不开双眼。
她轻笑了几声,惊醒呆滞的杰克,他不敢再看对方……三四十岁的大男人了,竟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幼女面前感到了羞涩,丢人!
她美得不像贫民窟生得出来的人……不!这么想太失礼了!她美得不像这世间生得出来的人类!是天使吧?天使降临了对吗?
“很抱歉昨天对你太粗暴了,我们没地方去,现今只好先赖在你这里不走啦。但请相信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昨天?我们?
杰克没敢往女孩那里看,倒是抬头注意到了一直没吭声的男孩,总算叫他认了出来,这小子就是昨天威胁他给面包的家伙……这么说,女孩是……
他艰难对比着记忆里的形象,差距太大了吧!她这是受了很重的伤吗!昨天一脸的血,真的没关系吗!不该好好躺着休息吗!不不不,自己关心她干嘛啊,这俩小孩不只抢劫自己,还赖着不走了!清醒点杰克!这店铺是你的地盘!
然而当女孩捧着热腾腾的粥送到他面前,他又怂了下去,万分说不出赶人的话。
杰克半是被迫半是迷惑地收留了两个掌握异能的小孩,开始了和他们奇怪的同居生活。指使他们做事是不可能的,对男孩他没胆子,对女孩他不忍心,而且这俩小孩随便哪个,动动手指头就能干掉他,睡觉都睡不安稳。
男孩基本不干活,只跟着女孩学习文字、算术什么的,他去干活只会添倒忙。
女孩倒是很勤快,会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白天戴着店里卖不出去的褪色塑料面具活动,雕刻手艺一流,烂木头也能在她手上焕发光彩,屋子里什么扶手松动、地板翘起来、床椅不太稳之类老房子都有的问题,她都能修理好。
因为这女孩的关系,店铺被整修了一遍,商品重新摆放,有人以物易物送来的废品一经她手,就能变成还不错的货物。
杰克的心情很复杂,有时他会想,当年北村老头收留自己之后,是不是也这么百味交杂呢?不,果然不会吧,人家是自愿,他这是刀架脖子上不得不同意……哎,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年轻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呢,这店给这俩小孩(重点是天露)继承,貌似不坏。
所以说……习惯了之后感觉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