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去得及时,向太后还没在和亲的宝册上盖印,但是有太皇太后施压,她坚持不了多久。
赵轩吃完早饭就出去了,在勤政殿招心腹大臣议事,午饭都没出来吃。
秦盈盈心里同样混杂着烦躁和担忧,这和赵敏是不是她亲生的无关。
这些天秦盈盈非常愉快,她从小就没有亲生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三个孩子让她体会到了养小孩的乐趣,她是付出了真感情的。
哪里舍得让猫啊狗啊的欺负?
不对,不能侮辱猫猫狗狗。
秦盈盈带着宝儿去后苑散心,恰好看到赵敏跑过去,红着眼圈,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潘意追在后面,想拉她,又怕伤到她,好不容易拦住她,刚刚说了两句就惹恼了赵敏。
赵敏蛮横地把他推开,哭道:“你不要管我,这件事我自己扛,绝不连累你。”
潘意哑着嗓子,满眼血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赌气吗?”
赵敏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潘意叹了口气,扶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地拍。
秦盈盈顿在原地,心内更不是滋味。
看看,把孩子们都折磨成什么样了?
宝儿轻声问:“娘娘,咱们还往前走吗?”
秦盈盈摇摇头,“不去打扰他们了。”
从后苑到圣端宫需得经过向太后的隆佑宫。
秦盈盈看着门楣上的烫金匾额,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向太后求情。
她不怕向太后的冷言冷语,只是担心像赵轩说的那样,以向太后别扭的性子,自己巴巴地跑去求情反而会适得其反。
正犹豫,便瞧见两位宫装丽人迎面而来,看打扮品阶不低。
宝儿小声说:“那是三公主和四公主。”
如今两个人已经有了默契,秦盈盈“忘记”的人宝儿会适时提醒。
说着,三公主赵淑和四公主赵端便走到近前。
赵端的生母是宋贵妃,先帝在时就和秦太妃不和,此时赵端见了秦盈盈,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脸一扭就进了隆佑宫。
倒是赵淑,恭敬地福了礼,“太妃娘娘这是刚从母后宫里出来吗?”
“只是路过。”美人笑得温婉可亲,秦盈盈也露出笑意。
赵淑拿眼望着她,温润的眸子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多日不见,太妃娘娘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
秦盈盈有点奇怪,不明白这位三公主为什么对她是这种态度。
赵淑看出她的戒备,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听闻夏国使团内里不和,十妹妹联姻之事,由夏国的仁多大将军一力促成,至于那位手握重权的梁国相,实际并不同意。”
赵淑望着秦盈盈,声音很低,“这些话是淑儿从皇祖母处听到的,烦请太妃娘娘给官家提个醒。”
秦盈盈礼貌地说:“多谢三公主提醒,你的话我会带给官家。”
瞧着她礼貌却疏离的模样,赵淑失落地叹息一声:“秦母妃到底是怪我的。”
说完又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秦盈盈满脸诧异,小声问宝儿:“这位三公主难不成和我有什么故事?”
宝儿也小声地回道:“奴婢听崔嬷嬷说过,三公主生母早逝,在娘娘身边养过几年。也是因为这个,官家才请太皇太后为她赐婚,下嫁韩相公家的郎君,韩嘉。”
原来是这样……
可是,这个三公主的反应明显不太对劲儿,不像埋怨自己对她不亲近,反倒像心怀愧疚似的。莫非有什么隐情?
这想法只在秦盈盈脑子里打了个转,没去深思,此时她一心想着把赵淑的话告诉赵轩。
倘若能从梁逋身上下手,和亲的事没准儿还真能搅黄了。
这样想着,她便急匆匆往勤政殿赶。
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这件事既然太皇太后知道,没道理赵轩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却没采取行动,只能说明一点——以赵轩的身份,不方便和梁逋私下接触,更不能和他达成任何交易。
那梁逋绝不是好相与的。
秦盈盈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最后咬了咬牙,转身回了圣端宫。
在宝儿惊奇的目光中,她换上一身民妇的衣裳,叫来高世则与崔嬷嬷。
她对高世则说:“我要出宫办事,十有八.九会办砸,百分之百会被太皇太后责备,要不要跟着你自己选。当然,我希望你跟。”
高世则没说话,只是换下侍卫服,抱着剑在宫门口等她。
秦盈盈又对崔嬷嬷说:“我要出宫约见外男,有些规矩我不懂,劳你提点。旁的就不说了,你要愿意就跟着,不愿意也别想阻止我。”
崔嬷嬷猜到她是为了赵敏的事,果断道:“这是老奴该做的。”
就这样,四人轻装简行,从西华门出了宫。
外邦使馆在皇城西北,离着金水河不远。
秦盈盈到的时候,梁逋正坐在二楼喝茶。
“梁国相好雅兴。”秦盈盈自顾自坐在他对面,宝儿三人站在她身后,一字排开。
梁逋瞅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反倒像个老朋友那样指了指窗外,从容道:“你看这里景致多好,金水河畔,楼宇林立,夷门江柳,汴京繁华。”
秦盈盈毫不谦虚地说:“我大昭国都自然是好的。”
梁逋勾了勾唇,道:“秦太妃可去过我大夏?可知大夏国都是何等模样?”
不用秦盈盈回答,他自己就显摆起来,“黄河滔滔,长草平川,黄沙绿舟,塞上江南,不比中原差上半分。”
秦盈盈挑眉,“既然这么好,你们就好好待着呗,为何成天想着入主中原?”
梁逋端起茶盏,勾唇一笑,“娘娘这是在以大昭太妃的身份和外臣说话吗?”
“不,今天我来找梁国相,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梁逋缓缓重复着她的话:“一个母亲……”
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还请梁国相给个准话。”秦盈盈懒得再跟他废话,“我能来找你,就是料定了你的立场。你也不希望促成昭夏联姻,不是吗?不如合作一下。”
梁逋倒了盏茶,推到秦盈盈面前,“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秦盈盈哼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在街上搞事没搞成,在大殿挑衅又失败了,如果真让仁多将军促成和亲,你还有什么脸回夏国去见你们的梁太后?”
梁逋面色发窘,“还不是因为你,还有你身后那个臭丫头!”
“别办不成事就怪女人,只能说明你无能。”秦盈盈冷笑,“还有,我家丫头香着呢!”
宝儿趁机做了个鬼脸。
梁逋一噎,脸色青青白白,非常好看。
方才那些话,是来的路上高世则对秦盈盈说的。
梁逋这次原本不在使臣名录上,之所以秘密来夏,就是为了促成夏昭之战。倘若无功而返,不仅会被主和派打压,就连梁太后都会追究他私自入昭的罪责。
也就是说,如果昭夏顺利联姻,他就完了。
秦盈盈微微一笑,“几日后两国就会正式商议和亲之事,希望梁国相早做决断。”
梁逋道:“就算我可以拖上一时,你能保证你们的太皇太后和中宫太后愿意毁约?”
“这就是我的事了。”秦盈盈站起身,简直一刻都不想多待,“就这么说定了,届时大殿议亲,还请梁国相努把力。”
梁逋变脸,“我还没答应呢!”
“要努力哦!”秦盈盈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对了,刚刚你说错了,汴京的‘夷门’不是这个门,梁国相回去还是多读点书吧!”
说完便背着手,晃晃悠悠下了楼。
梁逋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勾起一个奇怪的笑,“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刚才帅不帅?就说帅不帅?”
马车上,秦盈盈兴奋地扭来扭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渣渣。
崔嬷嬷嫌弃地坐远了些,就不能对这个乡野丫头抱什么希望!
宝儿则是嘿嘿傻笑,无条件赞美秦盈盈,
高世则抱着剑,闲适地倚在车门上,看着高远的青天,嘴角含笑。
回到宫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为了不让赵轩发现她私自出宫,秦盈盈正门都没敢走,打算翻墙进去。
然而,脑袋刚伸过墙头,就看到赵轩正背着手站在葡萄架下,一张脸黑得呀,搁到砚台里磨一磨就能写字了。
秦盈盈立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好巧呀!”
赵轩哼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不是!
秦盈盈苦着脸,出宫见别的男人被儿子抓包什么的,简直酸爽。
“那个,你听我解释哈,我就是太闷了,想出去转转,其实什么事也没干,什么人也没遇到。”秦盈盈眨眨眼,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赵轩嗤笑:“我问你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了吗?”
嘎?
知道什么叫做贼心虚吗?
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看看秦盈盈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心一虚,差点从墙头上摔下去。
赵轩脸色一变,“下去。”
“哦。”秦盈盈鼓起脸,努力翻墙。
赵轩心里越担心,嘴上却严厉:“我让你下去。”
“我这不正要下去嘛!”秦盈盈委屈。
赵轩:……
他是怕她摔下来,所以想让她退回去,而不是翻墙。
“笨死了。”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身体却无比诚实地攀到墙上,把秦盈盈抱了下来,动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
秦盈盈攀着他的手臂,满眼都是小星星,“我儿子真帅!”
赵轩被她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语气不由变软:“你不必如此,和亲之事并非死局,大不了就是一战。”
“能不打仗就别打呗!”战争都是残酷的,可不像说起来那么荡气回肠。
秦盈盈碰了碰赵轩的手臂,弱弱地问:“我擅自去找梁逋,是不是坏了你的事?”
赵轩很快道:“没有,我只是……”只是怕你受委屈。
秦盈盈眨眨眼,“只是什么?”
“没什么。”
“说嘛!”
“饿了,传膳吧。”
“好嘞!”
满怀慈母心的秦盈盈立马忘掉了刚才的问题。
***
赵轩不得不承认,梁逋确实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只是,纵使他愿意站出来搅局,倘若太皇太后和向太后不松口,这件事还是办不成。
太皇太后那边就不用想了,唯一有希望站在他们这边的只有向太后。
可是,怎么说服向太后呢?
秦盈盈发起了愁。
只能说是幸运吧,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巧。
向太后宫里养着十几只猫,她最喜欢那只虎斑色的,还取了个可爱的昵称——小虎头。
小虎头平时由一个名叫吕田的小太监照顾,这个小太监和圣端宫还有一段拐着弯的渊源。
当初赵轩暗地里出宫办事,刚好撞见出宫告状的向太后。向太后跟前的吕公公机智地替赵轩遮掩了过去,赵轩还了他一个人情——把他的侄子吕田调到了隆佑宫。
当初秦盈盈在早朝时见到吕田,还因为人家长得好看羡慕了很久。
吕田虽然长得白白软软,看着像个细致人,实际性子大大咧咧,总是丢三落四,一天被吕公公揪着耳朵教训八百回。
这次也是因为他的疏忽,才让那只虎斑猫吞下去一块银锭子。
人吞了金都有可能死,更别说猫了。
虎斑猫疼得嗷嗷直叫,向太后的心揪了起来,急吼吼地让人去找兽医。
然而,整条牛行街上所有做动物生意的都请来了,没一个敢为向太后的猫看诊。
向太后又急又气,火气难免撒到了吕田身上,非要叫人把他捆起来打死,就连吕公公求情都不管用。
一时间,隆佑宫又是人喊又是猫叫,事情闹得太大,这才让秦盈盈知道了。
秦盈盈立即想到一个人——张小娘子,就是先前帮她验药渣的那位女大夫。
宝儿说过,张小娘子师从一位从胡地来的游医,学的正是疡医。所谓“疡医”,说白了就是主攻外科手术的大夫。
秦盈盈立即让宝儿和高世则去接张小娘子入宫,自己则是去了隆佑宫看情况。
她到的时候向太后正抱着她的猫哭。
小太监吕田被押在长条凳上噼哩啪啦地打板子,屁股都打开花了,鲜红的血渗到裤子上,惨极了。
秦盈盈一看就心疼了,连忙把人救下。
向太后瞧见她,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什么?我宫里的事何时轮到你管了?”
“我来是为了救它。”秦盈盈指了指她怀里的小虎头。
向太后急切地问:“你真能救它?”
“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只能尽力而为。”秦盈盈耿直道,“但是,如果你连试试都不肯的话,那它一定会死。”
“不许说那个字!”向太后的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
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秦盈盈怎么能错过?
她拿出道具小手帕,开始演戏,“太后娘娘有所不知,从前我也养过一只小猫咪,也是这样的虎斑色。从拳头大,一点点养起来,当亲儿子似的对待……”
秦盈盈从小猫咪怎么吃食怎么扑蝴蝶,一直说到怎么掉进水沟,怎么没救起来,自己怎么想它,半真半假,边说边哭,鼻涕都给哭出来了。
看着她惨兮兮的样子,向太后反倒不哭了,扭头问向姑姑:“本宫方才也像她这么丢人吗?”
向姑姑忍着笑,低声道:“娘娘体面着呢!”
向太后哼了哼,就说嘛!
向姑姑又道:“娘娘若是把眼泪擦擦,再好好听太妃娘娘说说救虎头的法子,就更体面了。”
向太后忙拿帕子擦了擦脸。
恰好,张小娘子到了。
秦盈盈立即收了声,颠颠地跑过去把张小娘子拦在门外,“有句话得提前跟你说,里面那位比我官大,而且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娘子若反悔了,我这就让宝儿把你送回去。”
张小娘子笑笑,“多谢太妃娘娘好意,具体情形顾姑姑已经在路上同妾说了。妾是医者,救人一命是救,救猫一命也是救,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秦盈盈目光一闪,郑重道:“张大夫高义。你只管放手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保你性命无虞。”
“妾深谢娘娘。”张小娘子深施一礼。
秦盈盈扶起她,亲自挽着她的手来到向太后跟前。
向太后原本满心希冀,一看来的是位女大夫,还这般年轻,立即不乐意了。
秦盈盈努力和她讲道理,说张小娘子虽然年轻,却已经行医十余年,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她给许多流浪猫、流浪狗做过手术,很有经验,不然秦盈盈也不敢找她。
然而,向太后就是不信。
正僵持,向姑姑站出来,说:“奴婢信太妃娘娘。就像太妃娘娘说的,若不立即动刀虎头就真保不住了,还请娘娘早些决断。”
向姑姑明面上是向太后的贴身女官,实际俩人自小相伴,情同姐妹,她说的话比谁都好使。
终于,向太后决定试试。
只是,试之前还要放下狠话:“若虎头没了,你也别想活。”
张小娘子脸色一白。
秦盈盈立即道:“那不行。你要是这个态度,我现在就带着人走。”
向姑姑连忙打圆场。
秦盈盈寸步不让,“你得用猫发誓,无论虎头能不能活下来,都不许伤张小娘子一根汗毛。”
向太后梗着脖子不肯答应。
向姑姑道:“太妃娘娘若信奴婢,奴婢便替我家主子答应下来。”
秦盈盈点点头,又道:“也不许私下报复。”
向姑姑点头。
“更不许阻挠她继续行医。”
向姑姑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