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孩都很乖,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秦盈盈不给他们设规矩,让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温王妃总是微笑着,耐心地照顾每一个人。
尽管如此,小孩子们还是不敢多说一句话,总是战战兢兢地待在自己的位置。
教他们读书的时候,他们会瞪大眼睛拼命学,不是因为喜欢,也根本不懂“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他们只是一心认定,只有把让他们做的事情做好才不会被赶走。
赵敏主动留下来帮忙。
她很能干,不像京中某些贵女一样娇柔矜持。为了做事方便,她干脆换上一身男装,那副指挥若定的模样不像养尊处优的公主,倒像个精明强干的皇子。
小十一努力想了一下,也做出了一份贡献。
他把自己的笔墨纸砚都带过来,送给小孩子们。他的那些伴读受到他的影响,也把自己的东西捐了出来。
赵轩没有儿子,小十一如今的待遇几乎相当于太子,他的伴读都是出自京中世家。
家里听说西山幼儿园是秦盈盈办的,纷纷捐钱捐物。不管是真心做好事还是为了讨好皇家,反正秦盈盈照单全收,并且毫不吝啬地送上夸奖。
这样一来,西山幼儿园倒是不缺钱了。
秦盈盈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赵轩,重点表扬赵敏和小十一,写了足足十几页。
这还是第一次秦盈盈写这么长的信,说的都是别人的事。赵轩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秦盈盈气到了,再写信的时候也写了三个字:“没话说。”
赵轩收到信的时候,正站在一处被水淹过的田埂前。
属官们商量着,水退后田地会板结,不再适合栽种冬麦,而且再有河水泛滥,恐怕还会被淹。
赵轩把信收起来,淡淡地说:“种桑树。”
秦盈盈无意中提过,桑树好,叶子能养蚕,果子能鲜食,能做果干,还能酿酒。而且桑树好种,旱些涝些都没关系。
这句话给了赵轩灵感,种树确实有一个极大的好处——树根能稳固土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黄沙大量混入河道。将沿河流域种上桑树,再筑上堤坝,深挖河床,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大的水患。
属官们一听,纷纷附和。
突然觉得官家一下子变厉害了,或者说,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锋芒了。
至于当地的流民,赵轩用的也是秦盈盈的方法,将其分为三波,或从军从役,或暂居庄园做短工,剩下的老弱妇孺则由当地善堂供养。
他比秦盈盈想得更深,做得更好一些,当地的商贾富户们对皇帝也更为敬畏。
消息一放出去,不用流民去找活,便有许多富户主动到官衙领人。
赵轩站在阁楼上,背着手看着他们。
众人无不被天子的威仪所震摄,老远就跪下来行礼。
至此,河西之地再也不记得太皇太后,反而对这位少年皇帝敬畏有加。
赵轩有意将秦盈盈的贡献让百姓知道,命人宣扬的时候,只说是宫里的秦娘娘,没有特意点明是位太妃,所以百姓们都以为想出这么好的主意的人是官家的妃子。
河西富户甚至凑了许多钱,给秦盈盈修了一座“娘娘庙”,每日香火供奉不断。
这些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进天清寺。
太皇太后几乎麻木了,只是仍旧不甘心,“跟二郎说,让高家也设出粥棚,不管男女老幼,来了就有饭吃,没那些从军从役做短工的规矩。”
高嬷嬷躬身应下,即刻叫人去传信。
太皇太后喝了口药,又道:“听说,近来端慧那丫头挺能折腾?”
高嬷嬷应道:“京中灾民聚集,四公主领着府中护卫维持治安,又将自己的庄子腾出来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落脚,每日发放饭食,生病的还给免费看病……”
她顿了一下,委婉地说:“其余公主见她如此,也跟着捐了些钱粮,不算落后,但远远不如四公主出挑。”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这妮子,到底想做什么?”
高嬷嬷低着头,没搭腔。
太皇太后想到什么,突然问:“景儿最近可安分?”
高嬷嬷道:“荣王殿下依着娘娘的吩咐,这些天一直在城防营做事,营中上下无不敬服。”
太皇太后哼笑,“他能老老实实待着就行,敬服不敬服的我也不指望。”
高嬷嬷笑笑,温声提醒:“娘娘,剩下的药一口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太皇太后眉头皱得死紧,“一天三顿地喝,也没见好。”
虽不情愿,还是一口喝光了。
她得尽快好起来,朝堂上还需要她,高家还需要她。
此时,秦盈盈正在西山寺和温王妃以及赵敏商量着找个教书先生。
赵敏说:“徐翰林怎么样?徐翰林是状元出身,学富五车,为人又耿直,不仅能教导孩童读书,还能教他们做人。”
秦盈盈失笑:“你不觉得大材小用了吗?若真把徐翰林弄到这里,别说他会不会同意,你皇兄先得把我吃了。”
赵敏撇撇嘴,小声道:“皇兄才舍不得吃你,吃也是吃我。”
秦盈盈笑笑,低头去看手中的名单。
这是她托章太傅从流民中统计出来的,都是读过书的,有的还考取了功名。倘若让他们到西山寺教书,不仅能有个安身之地,还有闲暇继续精进学问。
只有一点不方便,这里本是温王妃的清修之地,如今赵敏又在,招个外男进来怎么都不方便。
温王妃也在犹豫。
其实她根本不是自愿在西山寺苦修,而是被太皇太后和荣王逼的。她原本很喜欢热闹,也喜欢小孩子,这几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比前面几年过得都有劲头。
她想继续教孩子们,做个真正的女先生,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正犹豫,便听秦盈盈叹道:“如果有女子愿意出来工作就好了。”
可是,读过书的女子多为贵女,要么准备嫁人,要么已经嫁了人,婆家娘家肯定都不愿意放出来。
“我愿意。”温王妃终于鼓起勇气。
“啊?”秦盈盈一时没反应过来。
“让我试试吧,可能不如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教得好,就先试试,行不行?”温王妃殷切地说。
秦盈盈难掩惊喜,她怎么没想到,温王妃不就是现成的“既读过书,又愿意出来工作”的女子吗!
温王妃刚才的话绝对是谦虚,她出自书香门弟,家族中开设的书院曾盛极一时,母亲亦是大儒之后,她的学问不比某些有功名的男人差。
“你真愿意?会很辛苦,也会有人说闲话,甚至可能有人明里暗里地阻挠。”秦盈盈再三确认。
温王妃郑重道:“我宁可辛苦些,也不愿意如从前般麻木地混日子。至少闲话……”她自嘲一笑,“这些年听得还少吗?早就伤不到我了。”
秦盈盈见她态度坚决,只得说:“那你先试试,一旦觉得身体吃不消,就立即安排别人。”
温王妃很高兴,一口答应下来。
赵敏趁机道:“你帮我跟母后说说,让我留下来帮着婶婶,这可比整日在宫里无所事事好多了。”
秦盈盈叹了口气,“行,你留下吧,我得回宫‘无所事事’去了。如果让你皇兄知道我天天跑出来‘有所事事’,又得给我使性子。”
赵敏调侃,“皇兄真是拿你当宝贝。”
秦盈盈戳戳她脑门,“我也拿你们当宝贝。”
赵敏啧了声,宝贝和宝贝也是不一样的。
秦盈盈独自下山,不紧不慢地在竹林中穿梭。
如今已近中秋,竹叶不再像盛夏般翠绿,粗壮的竹竿也显出沧桑之色,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有人走在竹林中,发出轻微的响动。
秦盈盈不经意一回头,便瞧见一匹马、一个人,正缓缓走近。
他穿着黑色劲装,风尘仆仆,望过来的时候眼中含着淡淡的笑,还有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是她想念了好些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