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耀贵母子心慌意乱回头一看,“肖先生?!”
肖蘩易一声素袍,背着手站在大堂的门口,听见这二人的称呼,他平静地点点头,“难为二位还记得老夫,不如就请二位向堂上诸位介绍一下老夫身份。倒也省得老夫再多费口舌。”
和耀贵一见他态度严肃,就知道不好。这人当年在族学里就规矩颇严,对他们这些族中浪荡子十分严厉,但是对和尧恩却是极好。他连忙喊了起来,“大人,这老头就是我们族学中的一个教书先生,当年就极喜欢和尧恩,此刻当然帮他说话。”
“大胆!”赵大人立刻喝止,听的几位官员已经站了起来,纷纷向肖蘩易行礼,“肖中丞。”坐在最上首的一位旁听官员主动让出了位置,“肖中丞,请上坐。”
肖蘩易拱拱手,“多谢。”
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和耀贵母子的身边,来到上首坐下。他也不看和耀贵母子,对周世道,“先来回答你第一个疑问。本朝司法制度周正谨慎。狱司推鞫,法司检断,各有司存,所以防奸。如果录问官与鞫狱官有利害关系,比如同年、同门,则必须回避。而此案经过真州当地拟判、过厅、合议程序,经历真州数十位官员的审理,皆无异议。这才呈报进提刑司、中央刑部复核。周世,你说这桩凶杀案是假的,有何凭证?”
“学生……学生只是合理怀疑?”周世心口直跳。
“合理?理在何处?”肖蘩易追问?
周世索性大声道,“既然是官府审案,这和家姐弟手中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肖蘩易哦了一声,“和家姐弟的父亲,和昭,昔年曾任惠州司理参军,掌管刑狱。当年与他同在惠州为官的祝大人如今已升至刑部任职。哦,先说一点,祝大人他并非负责审判此案的官员,而是在例行的审核卷宗之时,偶然看到此案。此案虽然不曾记录尧恩姐弟的姓名,可是死者在被杀前,曾经挑衅凶手,高呼,我有兄弟乃是户部侍郎,你能奈我何?”
肖蘩易不慌不忙,缓缓道来,“姓和的户部侍郎只有一位。祝大人与和昭生前交情不错,看到此案,便猜到了此案中所提到的这对可怜的兄妹是谁,族人不良,竟然逼迫这对姐弟至绝境。他感慨颇多,所以才将此案说与我听。后来是我,将此案的消息告知尧恩。不过,这也只是上个月的事情。”
尧恩站着给肖蘩易行了一礼,“自此,学生才知这报应不爽并非空言。也正是因为和旬已死,家姐本来就是个谦和忍让的人,如今又身怀有孕,更不不想节外生枝,与奉宁老家再有牵扯。所以,今日这堂中的原告,还有这位热心的周公子,言行实在太过蹊跷,还请诸位大人彻查。”
赵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神仙斗法,阮家自以为抓住了和家姐弟的短处,却不想人家早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如今说这事跟阮家没关系,京中连个傻子都不会相信。
赵大人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到底受何人指示,竟然敢污蔑诰命夫人,今日你们若是得逞,朝廷少不得要惊扰崔大人,此事涉及边关战事、数万将士的安危,社稷的安危,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行!还不从实招来!”
和耀贵母子大声喊冤。
赵大人实在恶心这对母子的嘴脸,“用刑!”
衙役们听得这心酸的往事,心里十分鄙视这对母子的行径,专挑那吓人的刑具移了过来。
和耀贵吓得魂飞魄散,“大人,大人,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啊,就是这位周公子让人找我们来的,就是他许给我们钱财,都是他让我们这么说的。大人,我们都是听他的啊?”
赵大人冷笑着看向周世。这个恶棍,像个茅坑里的苍蝇,恶心自己很久了。这次可让他逮到机会了。
“用刑!”赵大人问都不问,然后对旁听的诸位大人道,“此事恐怕并非普通攀诬,和进士说的没错,若是让他们得逞,必然要惊动边关战事。这个周世,奸猾狡诈,普通的问话,纯属浪费时间。还是先用刑,去其侥幸之心,然后交给兵部详细审讯才是。”
旁听的诸位官员其实都与阮家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赶鸭子上架,逼着赵大人做为难和家姐弟的先锋。但是,也没人愿意做得太明显,各个皆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可谁能料想到和家姐弟竟然如此厉害,有理有据,不哭不闹就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众位旁听的官员心中皆是十分复杂。
一来,谋划未成,未免悻悻;二来,和家姐弟确实不易,心中也齐齐道了一声侥幸;三来,心头也轻松了一些,并非我等不得力,而是和家姐弟早有准备,回去也好向阮家交差。阮家即便是要出气,那堂上已被衙役们压倒在地的周世可不就是现成的出气包子。
诸位官员纷纷应和,“赵大人所言甚是,这种包藏祸心之人,必须得审问清楚才是。”
事情到此,也算是说清楚了。和耀贵母子以及周世被堵了嘴巴,压倒下面先各打二十板子。一同送去兵部以不良人(奸细)过审。
和耀贵母子被揍得哭天喊地,心中后悔不迭,为了一百两银子就遭了这趟罪,实在不值。只有周世目眦欲裂,脸色煞白,被堵住了嘴巴,仍然不停挣扎,发出激动的呜呜闷哼。
和耀贵母子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兵部衙门审讯不良人,绝非衙门用刑这么简单,那里的酷刑足够让人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赵大人老奸巨猾,不把他留在京兆尹衙门,而踢去了兵部,根本就没有给他留活路的意思。他没能办好阮家的差事,阮家有的是办法弄死他,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堂上人没人在乎他们的生死,反而各个都走到了和尧恩跟前,好生安慰,又将和瑶华夸赞了一番。尧恩感激涕零、“情真意切”地一一谢过。
周世看得心中发冷,看着和尧恩天衣无缝地反应和举止,他这才惊觉这个据说还不到束发之龄的童子试头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周世一生自视甚高,总觉得乃是时运不济。今朝一对比,他才知道,他所轻视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让人绝望的存在。
旁听的官员纷纷告辞离开了。尧恩恭谨地问赵大人,“这些证物不知大人要如何处置”
赵大人要是没有些手腕也不可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坐稳到如今,他和蔼地笑了笑,“既然是证物,你们姐弟还需妥善保管才是。我让笔吏抄录一份留存,你还是带回家中,妥善保管才是。”
尧恩感激地行礼,“大人关怀之心,学生铭感五内。”
赵大人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今日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抄录的事情,我明日让笔吏上门就是。”
肖蘩易站在一旁,捻着胡须,“走吧,早点回去吧,莫让你姐姐担心。”
罗明收拾好那些证物,紧跟在尧恩的身后。三人与赵大人作别,一同出了府衙。
赵大人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前襟,散散一身的冷汗。心中将阮家骂了个狗血喷头。
师爷凑过来问,“大人看什么呢?”
赵大人呵呵一声,“果然名师出高徒啊,我瞧着这和尧恩,日后恐怕也是御史台的一张名嘴。”这嘴功,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哎,和进士今年多大?”
师爷想了想,“十三?还是十四?反正没到十五。”
“啧啧。”赵大人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