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正式登基,大刀阔斧地修理了一番之后,整个京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该清算的人家,也都被清算的差不多了。砍头、抄家、贬官、流放。剩余的人家举目四望,咦,剩下来的人家,关系好像还不错。
各家夫人扒拉扒拉手里的名单,发现相亲的名单陡然缩短了老大一长串,都能看见薛国公家老幺薛居正的名字。
唉,没鱼,虾也好。怎么说,嫁到薛国公家,图不了封侯拜相,也能图个平安康健、富贵绵长、提携亲眷不是?
薛国公夫人倒是还想拉着瑶华继续一起给薛居正相看。
可是崔家小乖乖正是粉嫩一团,莫说瑶华爱得不得了,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便是崔晋庭每日下了值,那也是哪里都不去,快马加鞭的往家里赶,光是回家看孩子睡觉,或者吐奶吹泡泡,也能看得面带微笑、两眼发直。
薛国公夫人瞧瞧崔晋庭两口子过的日子,再瞧瞧自家那个浪-荡/货儿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真的恨不能倒贴点银子让人将薛居正领走,让她少操点心。
不过,因为京城一下子多了许多的空缺,新帝也给薛居正指了户部的一个职位,户部员外郎,七品小官,就是个跑腿的苦差事。
薛国公将薛居正揪回家,耳提面训。严肃警告他:要是做不好这个员外郎,就要把他扔到边关去喂园外狼。
薛居正不知道吐槽、笑话过那个□□绿的官服多少回。如今,朝天吐的吐沫,终于落回自己的脸上。他穿着一身□□绿的官服,唉声叹气。天爷唉,七品绿,五品朱。就为了能不穿着□□绿,他也得奋发向上啊。
结果上值第一天,就被人拍着桌子吼了一顿。
薛居正当时就震惊了。
并非吼他的人官职比他高,也并非吼他的人有多凶神恶煞。事实上,吼他的这位细皮嫩肉的,穿着一身青色官服,就是一位工部小吏。
可是她再乔装打扮,薛居正敢用自己浪迹花丛数年的英名打赌,这是位姑娘啊!雌的啊!
什么时候京官缺货到连姑娘都能做了。
薛居正当时被吼懵了,回过神来之后,薛小爷咬牙切齿,这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他就逮着这位工部小吏一个人为难。
可下回人再来的时候,薛居正就发现不对了。虽然两人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这个是个男的。
薛居正贼眼溜溜一转,鸡蛋里头挑骨头,就卡着银两不放。
工部小吏辩不过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次日,她又来了。那小嘴利索的,将薛居正从头到脚批得一无是处。
薛居正嘿嘿一笑,勾勾手指让她上前,低声道,“妹妹,请问芳名,芳龄几何,家住何处,可曾婚配啊?”
她那云雀一样灵巧的舌头顿时像被猫叼了,撒腿就跑了。
薛居正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这姑娘可真有意思。
他派人去打听。才知道这对兄妹刚来京城不久,她哥哥是去年秋天恩科的高中的。正巧工部、户部的官员刚被像收稻子似的给割了一批,于是被授了工部的小官。
可是京官穷,新帝对于贪腐一事更是深恶痛绝,一旦查实,决不轻饶。所以这些小官除了俸禄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兄妹俩日子过得相当拮据,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正在四处找活计补贴家用。还跑到琉璃坊,应聘账房。
薛居正嘿嘿笑,让罗芳菲跟她签了个契约。月钱比市面都高,但是做错了事情,罚得也重。而且契约时间是三年。她要是提前走人,就得把领走的月钱十倍奉还;要是琉璃坊提前赶她走,就会把剩余的月钱都给她。
姑娘真缺钱,略加考虑,还是答应了。签完了契约,罗芳菲领着姑娘去见东家。姑娘一见房中坐的是他,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薛居正笑得打跌。
姑娘姓姜,名叫晓溪。性子像生姜一样辣。差点生吞了薛居正,但是薛居正晃了晃手里的契约,“不尊敬东家,罚一个月的月钱。”
姜晓溪咬碎了银牙,眼泪含在眼眶里,忍气吞声地开始干活。
但别说,这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是算起账来是真利落。那算盘到她手里跟大家弹琵琶似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尤其是每次看到薛居正,那算盘声就变成了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眼刀嗖嗖的。
薛居正暗笑不已。其实他也没干什么,不过是有这么几场场“欺凌”弱小的无耻行为在先,又有无数的红颜知己为了买到螺子黛上门来跟他撒娇套近乎在后。
姜晓溪已经毅然决然地认定他不学无术、好色无耻,并且单方面发誓跟他不共戴天。
切,不就是个黄毛丫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薛居正也没放在心上。
有一次,罗芳菲事忙,便让姜晓溪替她去崔府给瑶华报账。
姜晓溪对于京城传说中的这对神仙眷侣也十分好奇。头一回进府,就看见那位英明神武的崔大人蹲在花丛里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睡觉喝奶的儿子插了满脑袋的小花,逗得崔夫人哈哈大笑。
崔夫人可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谨小慎微、端庄严肃,对于崔大人的态度也是相当亲密随意。崔夫人跟她在核对账目的时候,就让崔大人带着孩子。父子俩在花厅外的咿咿吖吖的声音自始至终就没停过。
姜晓溪头一次对于未来的夫婿开始有了憧憬,她希望有一日,她也能有一位对她百般温柔的夫君。
当然,一切条件以薛居正的对立面为准。
过了一段日子,一个名叫小玉儿的花楼女子来找薛居正。每日从琉璃坊开门一直等到关门,足足等了一旬才见到了薛居正。薛居正将她请到了二楼,让姜晓溪给她奉茶。
薛居正一开口就让小玉儿不要痴心妄想。
气得旁听的姜晓溪差点把热茶泼他脸上。可耐着性子听下去才知道,这个小玉儿真正要寻的人不是薛居正,而是薛居正的一个狐朋狗友。这人跟小玉儿惹了段风流债,如今小玉儿怀了身孕找上门来,希望能靠着孩子进府,想请薛居正传个话。
薛居正与她细讲,“他家最是看重表面上的规矩,绝不可能将你迎进门。”
“可我怀了他的骨肉。”
“不是所有的骨肉都会被珍惜。母凭子贵,子因母贱。”薛居正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怜悯,“你若找上门去,他们信不过你,也连带着信不过你腹中的孩子。他如今还未娶妻,如果闹出了这事。哪家还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你要是进了他家门,这些错便不是他的错,全是你的错。你不会有好日子过,连着孩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不会的,他曾与我海誓山盟,永不负我。”
“永不负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薛居正真心希望她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主意。
可惜小玉儿不听,只苦苦哀求,“玉儿不贪求什么,可是腹中的孩子总是一条无辜的性命……既然薛公子不愿意帮忙,玉儿再找其他人就是。”
小玉儿走了。薛居正有些唏嘘。
姜晓溪瞪他,“不过就是传句话,你为什么不帮忙?”
薛居正叹息,“她若拿掉了腹中的孩子,眼光不要那么高,另寻个人家从良,未必不会有好日子过。可是我若心软,真的替她递了这句话,那才是害她的帮凶呢。”
姜晓溪不信。
薛居正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名门世家,哪个是那么好进的。可惜了我白费口舌还要被人骂负心薄幸。”
姜晓溪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过了半个月,几个姑娘来买胭脂水粉,在琉璃坊里说着悄悄话,“你们听说了吗,有个花楼女子找上马家,说腹中的孩子是马家大郎的。”
“什么?媳妇还未进门,就先闹出这种事来。”
消息最灵通的那个姑娘开口,“已经没事了。马家赎了那个女子,送到了庄子上养着。没过两天,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产了,一尸两命。”
两条人命,就落得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已经没事了”。
姜晓溪心里很难受,晚上算账的时候,将算盘拨得像冷水溅入了滚油锅。
薛居正听见了,顺口问了一句,“我又没招你,你这是又怎么了?”
姜晓溪瞪他,“你是不是也常常这么对待那些花娘,两条人命,一句没事了,就算是收场。”
薛居正生气了,“什么时候该胡闹,什么时候不该胡闹,我还要你教?”
他转头就走,没提扣姜晓溪银子,却一个月没跟姜晓溪说话。
姜晓溪去跟崔夫人对账的时候,忍不住说了这事。
崔夫人挑挑眉,将她细细打量了一回,仿若不经意地道,“薛公子跟我家大人是患难兄弟,他这人瞧着没个正经的样子,但实际上心思纯正,对于朋友,不以贵贱区别,一视同仁。是京中少见的赤诚之人。”
崔夫人的话,姜晓溪还是信的,只是跟她印象里的薛居正实在差别太大。
她开始留意着那些花娘的闲聊,竟然发现薛居正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烟花之地。她想起那句“什么时候该胡闹,什么时候不该胡闹”,便回去问哥哥。
她哥哥口齿不如她伶俐,但是眼光倒是不错。“阮家未倒之前,崔大人一直在查找各种阮家的罪证。薛居正与崔大人交好,那些浪荡不羁,或许是伪装也不一定。如今,新帝登基,薛贵妃也变成了太妃,没有孩子,薛家不用再顶着外戚的帽子,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的负担。说不定,你如今看到的,才是薛居正的真性情呢。”
“他的真性情就是耍脾气、乱扣银子?”姜晓溪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