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于那层层叠叠的花阵中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太子殿下
。
李承乾正弯着腰,摘下一朵正含苞待放的花蕾,颤动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那花汁有点染到指尖的皮肤,透着些暗红的色彩。他身上穿着那身绿色深衣与其背景有些交融,瞧来神情愈发柔和,抬眸看到园子门口站着的虞玓,漫不经心地说道:“出来了?”
虞玓顿了顿,抬脚往里头走,“太子殿下怎会……”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承乾随口接了一句。
虞玓颔首。
李承乾道:“这里是我的一处别院。”虞玓挑眉,得,那他之前的猜测错了一半,这里是太子的别院,自然不会是赠予虞玓的所谓礼物。
太子仿佛猜到了虞玓的想法,轻笑着说道:“不,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处确实是我准备送你的礼物之一。”
有之一,就有之二。
虞玓迅速地说道:“某受之有愧,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摆了摆手,平淡地说道:“第二份礼物……”他看着虞玓那坚定的模样,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若是你不愿,那也就算了。”
虞玓心里松了口气。
最难消受美人恩,若是太子不肯,那他必然还得领着人回去,那到时候要如何处置就有些麻烦……虽然虞玓必定是会把人送到外头庄子或旁处去让她谋个生路,只是这其中辗转还是得有许多麻烦,还不如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源头切掉。
“你怎么抱着盆花出来?”太子随口说道,召着虞玓往前走了几步,认真端详片刻后露出笑意,“原来是这盆,养得倒是不错。”
虞玓平静地说道:“杜荷以此为所谓的兑换奖励的方式,引我不得不前来。”毕竟那是杜荷,若他开口说些所谓的太子口谕,那自然还是有几分可信程度的。
李承乾微怔,像是没想到杜荷是用这样的手段把虞玓给骗来,继而朗声大笑,拍着虞玓的肩膀说道:“你若是想做些什么,自放手去做,我不拦你。”
显然是知道虞玓要报复的。
他说完话,正要从花丛中出来,虞玓一观太子的模样,下意识把花盆收了收,忍住要去搀扶的动作。李承乾的感官十分敏锐,淡淡地说道:“你可知为何这满园都没什么伺候的人?”
虞玓蹙
眉,片刻后说道:“您不想让人看到现在的模样。”
李承乾微挑眉,却没有动怒,仿佛虞玓提起的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小事,“的确如此。每年越冬后,这腿就会有点酸痛。”太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虞玓抿唇,深知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却没有说些什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走到了园里的亭子坐下,才总算是把那盆花给放到别处去。待他们坐下,就有不知从哪里藏着的女官端着茶水糕点过来,并迅速有人搬来屏风软垫等物,把亭子布置得极为舒适。
虞玓望着那庭院里各有其态的鲜花招展,眉梢有些奇怪的怔然。
太子今日倒是比以往要更放松些。
“那美人你究竟是哪儿瞧不上了,要知那些纨绔子弟倒是苦求不得。”太子斜睨,有点嫌弃地看了眼虞玓,“不然孤给你指一门亲事如何?听说赤乌至今还未婚配。”
虞玓低头鼓鼓脸,赤乌……奈何太子是说不得的。
“我并不打算婚配。”
他道:“若是太子殿下给我指派了婚事,怕是要辜负了那位娘子。”
太子闻言,饶有趣味地说道:“你倒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你那大哥不是已经膝下有子了,难不成赤乌没有半点心动的念头?”
虞玓淡淡地说道:“世人皆以为生儿育女是妻妾当为的本分,殊不知此事正一脚踏入了鬼门关。当初阿娘生下我便是如此险峻,我并不想再尝试一次。而若说婚娶的打算……难道天下还有必定嫁娶的要求不成?”
他偏头勾唇,却不是一个完整的笑意,宛如带着凉凉的冷意,“我便是不做,那又如何?”
须知世人的看法,与他有何干系?
太子的眼眸漆黑,眉梢微弯宛如收敛了锋芒,带着轻柔的笑意,“你这不喜女子,也不打算婚娶,可莫要让人以为你有那南风的癖好。”
虞玓吃茶的动作一顿,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
好南风……他的思绪一拐弯,就到了他的梦境去……虞陟说频繁梦到的人就是心上人,可他连梦中的人究竟如何都不清楚,何为心上人?且……虞玓的脸色有点古怪,如果按照他的梦境来算,他可是多次差点被那位梦中人掐死……但是偶尔醒来的尴
尬场面仿佛又佐证虞陟的话。
虞玓虽说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得出来那细微的神情变化。
太子就看着虞玓的脸色变来变去,有趣得仿佛视线都被抓住了般,轻易挪不开来。
“我有没有好南风的癖好,现在我也不知。”虞玓思索再三,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若是真的有,那也并不稀奇。”若是往常,虞玓当然是不可能与太子殿下絮叨这种拉家常般的话语。
谁敢拉着太子殿下说些情情爱爱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话?
只不过先有投怀送抱那事,后有太子的状态不大对劲,这两者叠加之下,让虞玓也稍稍松缓了些,把一些以前压根不会说的寻常话吐露了出来。
今日太子似乎比寻常的模样要更宽和了些,举手投足间自带的疏离感仿佛被无形消融了许多。虽然那通身的贵气依旧,却总给人一种更好说话的错觉。
虞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太子闲聊着,直到日暮他才被送出门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处,那宅院的亭子中悄然出现个跪伏的身影,她的身段娇柔,可这回却不是屋舍中梨花带泪的模样。
“问出来什么了?”
太子幽幽地吃着茶水,漆黑如墨的眼眸垂下来,宛如带着幽冥的冷意。
“奴东扯西扯,那郎君却是个警惕的,轻易问不出话来。不过奴感觉到,郎君的心上人,或许该是个男子。”那人低声说道。
她惯来是密探的身份,做的向来是这种耳鬓厮磨套话的事情,对话语的敏锐度比寻常人要高出不少,让她来套话,总是事半功倍。或许她反而比说话的人更能切中心里的念想。
太子若有所思,吃完最后一杯茶。
“拖下去。”
无声无息的闷哼后,李承乾负手站起身来,闲闲地踱步往外,狭长的眼眸微眯,稍显薄凉的唇边飘出些呢喃,“倒是想像阿耶阿娘那般恩爱吗?”
…
哈湫——
正在批改奏章的圣人奇怪地揉了揉鼻子,身后的内侍连忙要去叫医官。
哈湫——
立政殿内,兕子公主扯着小帕子哒哒哒地走到长孙皇后身旁,踮着脚要给她擦拭。
…
虞玓看着棋盘。
他事后自然是狠狠报
复了杜荷,折腾得他见着他就绕道走,连连发誓日后再不会这般捉弄他。只是那宅院是当真赐予了虞玓,就连里头的家奴侍从都一并留了下来……当然少了那让人头疼的娇柔娘子。
只不过从那日后,虞玓做梦就做得更凶了。以往只是三五天来一回,最近倒是时时能梦到。
面对虞世南的问话,其实虞玓也无话可说,他总不能告诉自家叔祖他现在正在琢磨着那每日的梦境究竟能不能算是春.梦,以及那梦中人究竟是谁诸如此类的问题吗?
虞玓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能。
“最近时常做梦,故而有些沉郁。”
虞世南落下最后一子,看着虞玓的败局已定,笑着说道:“这做梦之事,常有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赤乌正在担忧着什么?”
虞玓挑眉说道:“若近来有担忧的事情,那应当数大伯娘正打算给我定亲一事罢。”他躲过了太子那一茬,却没想到回来后要开始应付房夫人异常热情的态度,惊得他有好几日都避出门去,不到日落不敢回来。
薅着程处弼连连吃酒。
虞世南看着难得露出个苦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朗声大笑,丝毫没有感受到虞玓的难处,反而笑着说道:“之前同大郎说有心上人的人又是谁?若非如此,玉娘也不会如此着急,生怕你苦苦陷入情劫中难以自拔。”
虞玓蹙眉,“所谓心上人的说法,却是大郎所说,我是不认的。”他说得一本正经,若不是他对面坐着虞世南,还真的能给他糊弄了过去。
“如果不是你一开始就动摇了,怎会让大郎认定如此?”虞世南摇了摇头,淡笑着说道,“或许真的没有这个人,但是也定然与你近来苦恼的事情有关。”
虞玓敛眉,他这位叔祖可当真是老狐狸。
虞玓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道:“如果日后我所喜欢上的人,当真是不该喜欢的人,那叔祖以为该如何行事?”
虞世南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道:“喜欢此事,可会违背律法?”
虞玓摇头。
“可会妨碍他人?”
虞玓敛眉,又摇了摇头。
“既不会违背律法,也不会妨碍他人,你又何必担忧此事?”虞世南徐徐说道,“喜欢不会是过错。
”
虞玓听着听着,脸色有点古怪。虽然叔祖所说的话无不道理,可是他怎么听着还像是……与虞陟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虞玓往前追溯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然后僵了僵。
也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罢了。
虞玓揉了揉额头,最近纠结喜欢不喜欢,有没有心上人这件事的人已然太多,这让虞玓在有种被刺探的同时,也颇为无奈。
若非连连做梦,也不至于如此。
虞玓沉思,难不成这梦境,当真是在给虞玓做些什么预警不成?
……告诉他某些他始终没有发现的事情。
…
夜幕降临,太子回了东宫,在更衣后接见了几位属臣,其中有人殷切地说道:“太子殿下,魏王最近动作连连,不再像之前那般安分。今日他能直接闯入殿内,纵然是圣人纵容,却也有挑衅您的意味,若是不加防范,此事必然如引子,还会有旁的事情发生。”
太子淡漠地说道:“去查最近与他接触过的人。不拘任何身份。”
“诺。”
今日李泰的举动,让东宫与魏王之间微妙的隔阂再度浮出水面……不,或许应当追溯到魏王出现在礼部的那一日。
待打发了那些人后,太子想起今日殿内的事情,倒是低低笑出声来来。
李泰惯来是与他不对付,然他也确实是个爱才喜文之人,当着陛下的面捧着喜欢的试卷连连称赞,摇头晃脑的模样当真是异常喜爱了,可越是如此,等那糊名被揭开的时候,他那呆若木鸡的模样也越发好笑。
毕竟那人惯来出名的是那犀利的笔锋与锋芒毕露的文章,能写出让李泰夸赞不已的赋文来,却也有些颠覆往日的形象。
太子幽幽吐息,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突地勾起笑容,踱步往寝殿走去。
日子还长着呢。
…
嗬——
虞玓攥着心口猛地惊醒,喘息声不止,突突响起的心跳声不断拍打着他的血脉,就如同在耳边响起一般聒噪烦闷。春日的凉意犹在,可虞玓的中衣已然被打湿,而这不过是他近来常有的情况。
他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捧着茶杯转身,就突地看到窗边架子上亮着的两点渗人绿光。饶是在第一反应知道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