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做在轮椅上的郑老爷子庞眉白发,身着长衣长裤,双腿上还搭着块羊绒毛毯遮风,他脸色蜡黄,看起来精神头有些差。
郑母在郑老爷子面前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讪讪喊了一句:“爸……”
郑老爷子冷冷看她一眼,冷哼一声。
他抬头看着正向自己走来,鼻尖泛红,泪水在眼眶里强忍着打转的少年人,锐利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慈和起来,抬手说:“多大的孩子,还哭成这样,丢不丢人……是不是向北他欺负你?爷爷替骂他啊。”
路宁上前拢住郑老爷子瘦到只剩骨头的右手,边掉着眼泪边使劲地笑,像个在外受尽委屈孩子终于找回到最亲近的家人,抽着鼻子说:“哪就用得着您出手,我自己跟他讲清楚就好了。”
郑老爷的手掌干燥却温暖。
在原身父母去世之后,这是他少年时代中唯一扮演着亲人身份的老人,在他为数不多能够依靠的人中,几乎与郑向北一般重要的角色。
一想到面前的老人即将不久于世,路宁原身残存的情绪影响,眼泪啪嗒啪嗒掉地更加汹涌。
郑老爷子看的心疼,颤着手想给他抹眼泪。
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顾鹤鸣伸出手,把一张带着茉莉香的纸巾递到路宁眼前。
路宁抽噎地抬起眼,抻起脖子,难过地仰望着对方傲人的身高。
顾鹤鸣在这一秒,仿佛从这双湿漉漉的圆眼中读到名为幽怨的情绪。
他凝视着少年,缓缓说:“不要吗?你的脸花了,不好看。”
路宁:“……”他在说我丑?
路宁:“……”我真的很丑吗?
路宁:“……”不,是他眼瞎!
路宁张了张嘴,把眼里的泪狠狠憋回肚子,接过纸巾对着脸一顿怼,闷声说:“谢谢你啊。”
“让人家小顾看笑话了吧。”郑老爷子见少年止住难过的情绪,安抚地拍了拍路宁的手背,眼风扫过站在一旁的郑母跟亲孙,沉下声音说,“都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宁宁今晚留在家里吃饭,婉红你去厨房嘱咐一下,叫厨师多做几道他爱吃的菜。”
她哪儿知道路宁喜欢吃什么?
郑母脸色变了又变,又不敢违逆老爷子吩咐,只能硬着头皮,不甘愿地去了厨房。
郑老爷子平静地看郑母离开,目光落在郑向北身上,语气淡淡:“向北过来推我,小顾你开了一天会,赶紧回屋洗个澡休息休息。”
顾鹤鸣松开扶着轮椅的手,颔首:“好。”
随着顾鹤鸣上楼换装,郑老爷子笑眯眯问路宁:“小顾这孩子刚回国不久,最近暂住在家里……不过看刚才的样子,是见过了?”
“嗯,见过一面。”路宁坦然说。
郑老爷子感叹:“
你别看小顾冷淡了点,但这孩子性格沉稳非常,为人更是年轻有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可他经手的事业已经比我经营了几十年的沈氏强多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语带惋惜,“向北比起小顾,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郑向北推着轮椅的手猛然攥紧,面色闪过浓浓的不甘。
可面对掌握着整个沈家经济命脉的老爷子,他压根半句话不敢反驳。
路宁不愿跟郑向北并肩挨着,整个人快半步地跟在老爷子身边。
他乐的看渣男吃瘪,也懒得给对方眼神,便弯腰轻声跟郑老爷子说话。
路宁:“很少见爷爷这么夸别人,看来顾家哥哥真的很优秀。”
郑老爷子目光慈爱地看着路宁:“要不是你跟向北走到一起,爷爷都想把小顾介绍给你。”
郑向北瞬间黑了脸:“爷爷!”
“怎么?”郑老爷子语气淡了淡,“觉得爷爷说的难听?”
郑向北咬咬牙,口不对心:“……没有。”
郑老爷子闻言,浑浊老态的眼底闪过浓浓的失望。
他郑江白手起家,在商界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建起一个偌大沈氏,可人到暮年才惊觉,家中小辈竟没一个能让他满意将郑氏交付手中。
大儿子懦弱温吞,二儿子刻薄计较,小女儿更是一心恋爱,心思完全扑在男人身上,连他这个亲爹死活都不管。
三年前的一场大病夺去郑老爷子将近大半条命,躺在病床上回忆前半生,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这么撒手人寰。之后,他放弃彻底放弃对三个子女的期冀,目光落在家中孙辈身上,郑向北这个长孙也在这时被他重视起来。
如果没有顾鹤鸣的出现,在郑老爷子看来,他这长孙的确是个不错的继承人,郑氏未来在他手上,虽不能开疆拓土,但至少能够守成。
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说顾鹤鸣是站在山巅,那他这个孙子,恐怕连半山腰都还没站稳。
……郑氏的未来,还需借一部分外力帮扶才行啊。
这般想着,郑老爷子目光又落在路宁身上,隐约带了些愧意。
顾忌着老爷子的身体。
路宁跟郑向北之间,没人再提起之前的事。
直到晚饭准备好,郑父也从公司下班回家。
众人坐在一餐桌前吃饭。
郑家厨子手艺不错,可路宁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吃了两口青菜后便一直低头扒饭,被郑母皮问起饭菜合不合心意,还走神地没有听到。
望着少年略显苍白疲惫的面庞,郑向北心情复杂。
他犹豫一会儿,主动夹了一只水煮虾放到少年碗里。
路宁扒饭的动作一顿。
郑向北有心想跟少年修复关系,就笑着说:“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