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摇头“因西北守军自有屯田,朝庭补足差额。今年江南大水,粮食产量只有常年的六成,征调不易,因此还有筹集之中。”
皇帝听了一笑“如此正是两全其美。拿贾代化从西北直接筹措军粮,所需要银两,便用三州的税银来抵。江南之粮留在当地,或调运别处救灾。”
你咋不上天呢。
三州连税都收不上来,说让贾代化用那税银买粮,他拿什么买西北守军可不止西北行营一处,十余万大军的粮草那是小数目吗
别说没有银子,就算是有银子,你当皇帝的不知道西北每亩的产出是多少把西北所有的产出都买过来,也不够所有西北守军之用。
那粮食都被守军买完了,老百姓吃什么哪怕贾代化在西北民望再高,有这从百姓口内夺食的事儿一出,西北百姓一样会扎他的小人。
张阁老是真听不下去了“圣人,西北之地土地贫瘠,一遇荒年就指着朝庭赈济。就算现在还有些余粮,也得备度春荒,西北守军想从百姓手里购粮,怕是筹措不足。”
柳阁老也道“京中气候好些,西北此时已经入冬。西北大旱,北戎、西羌那里也一样大旱。他们说不定今年会南下犯边。此时让西北守军自行买粮,买不到的话,会酿成大祸。”
你可长点心吧,两年前西北军只是断了十日的粮,你就被天下人骂成昏君了,现在还敢把整个西北守军的粮都断了,一断还要断一年
天下都给你倾了信不信
就是首辅与次辅,也劝皇帝三思。皇帝气的从龙案后站起身来“朕难道不知今年西北大旱可是这天下不是只有一个西北,江南水患,四川地动,一样需要朝庭赈济。西北税银再不收上来,拿什么去赈”
张阁老心里只能呵呵,从来只有富地赈贫地,没听说过要拿同样受灾的贫地来赈富庶之地的。
又被拉来旁边听的户部尚书心里则是另一番想法此时逼着贾代化用西北税银购西北守军粮草,看似是朝庭占了便宜,可若成了定例呢
那年贾代化一本参得西北军二十多位将官同降一级之事,他还记着呢。到现在不就成了定例,西北军的将官升迁,只要有折子上来,兵部不是都得照批
这话,自己说还是不说呢户部尚书偷眼看了看暴怒的皇帝,发现他又在按着自己的眉心,知道是皇帝头风发作的前兆,想提醒的话便悄悄咽了回去
前段时间有一个御史,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与皇帝唱了反调,结果皇帝头痛难忍不想听他叽歪,不顾不杀言官的成例,直接以损害龙体的理由把人给咔嚓了。
脖子上的脑袋砍下来再也长不回来,西北之地一年的税银也不多,皇帝自己都不在乎,身为臣子的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户部尚书为了龙体着想,果断的在心里劝下自己。
没有人再反驳皇帝的话,由西北守军用西北三州税银就地筹措军粮便明旨发了下去。旨意到了西北,贾代化与孟白还能稳得住,许进与宁州的守将却坐不住了。
寒心,真的寒心。皇帝不知道自己这些守边将士吃的是怎样的辛苦,还是不知道西北今年若没有贾代化推广的三们作物,百姓要十室九空
坐不住怎么办,自是要约个时间到西北行营来求教于贾代化。贾代化表现的比他们还心寒“想我父亲与太祖同打江山,太祖以国公为赏。可是等到圣人,一下子把我降为一等将军。”
“我身上的这个宁远伯,是圣人觉得我活不下来了才封的。没等我的伤全好,又把立逼着我来西北守边。身为臣子,我自是唯圣命是听,可是圣人却命乔南断我西北军粮草。”
“为了让兵士们吃饱肚子,我不得不让自己家的奴才到南边收集了三种作物,天幸在西北也能种植,产量还不错。不光守军,便是百姓也多一口吃食。”
“可也仅仅是让百姓们能吃饱饭而已。今年西北本就大旱,按说朝庭应该赈灾。可是现在圣人又命我们就地筹粮不说,不拔银子只让用三州税银。”
“你们自己算一算,三州今年有税银可收吗”说到这里,贾代化是真拍了桌子。皇帝都已经彻底不要脸了,那就直接让天下人都看看他的嘴脸好了。
许进与宁州主将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贾代化没说皇帝为何以为他活不下来,他们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当年自己及时救援,贾代化是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圣人,如此行事,真能称圣吗两个人的心里一齐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宁远伯说的我们都知道,只是现在大军的粮草,也得想办法。”
“我是无法可想。”贾代化直直给了一句。
许进与宁州主将面面相觑,他们可都知道,这两年西北作物产出不少,贾代化更没停下让人往西北调粮的脚步。现在他的手里,别的不敢说,保西北军半年的粮草,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他们其实是想让贾代化替他们两州守军想想办法,人家贾代化也明白他们的意思,现在是直接拒绝了。
贾代化心里是在冷笑,你们又不是我的臣子,皇帝给你们委屈了凭什么让我来想办法谁给你们委屈找谁哭去。
许进一脸苦笑“宁远伯,这事的起因也是因为”
贾代化看他的目光全是冷意“许将军这是埋怨我也是,谁让我多事,看不得百姓饿死,非得替三州百姓上这个折子。现在看来许将军不妨再上一折,奏明圣人平州税银可押解进京,圣人想必会单独给平州军拔粮。”
才怪
许进很清楚平州今年税银根本连十分之一都没收上来,别说明旨已下,皇帝不会收回成命。便是没下明旨,税银不足皇帝都要怪罪他欺君,不治罪都是好的,哪里会拔粮。
摊上这么一位君王,许进除了苦笑竟找不到别的表达方式。
宁州主将心思灵透,与许进无功而返后,自己又悄悄跑回西北行营,向贾代化表明了自己日后一定唯贾代化马首是瞻的决心,表示自己的宁州军就算是饿死,也会与西北军共进退“日后宁远伯但有号令,便是让我挖自己的祖坟,我也没有二话。”这货最后这么总结了一下。
贾代化很愿意与聪明人打交道,宁州主将这么上道,他也就给他指了一条明路,那就是可以去当地的西贝杂货铺看看是不是有粮可卖。
没银子,好说,可以欠着。至于欠条上写什么条件,那是他与杂货铺老板之间的事,贾代化就不参与了。乐颠颠的宁州守将走了,贾代化的下一步行动也开始了。
今年确如皇帝所说,各地天灾不断。每逢天灾,往往有人会往天子不明或是国有奸臣上想,百姓吃不上饭必然思变,正是他出手的好机会。
何况皇帝嘴上说着要赈灾,各地的税银却收的一点儿都不含糊,就连大家都知道是遮羞布的那个加固西北防线增设的税目,都不肯停上一停。
不趁机做点文章,都对不起贾代化这几年的准备
历来造反,都要舆论先行,贾代化与时先生都摸清了带动舆论的路数,这次行动起来称得上行云流水西北这边有贾代化暗中供给银粮,数百个乡村选出村老,一路“讨吃”上京请命,求皇帝体恤西北百姓,给西北百姓一个活路。
江南等地早就悄悄流传开了一个名为“大同教”的民间组织。这个组织一不教人信神,二不教人修来生,只专注现世吃饱饭,以求天下百姓人人丰衣足食天下大同。
教名简单明了,教义也很简单,那就是亲帮亲、邻帮邻,穷人得救济穷人。用组织头目的话说,皇帝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饿肚子,谁家有多的吃的,现在拿出一口给别人,将来你没吃的时候,别人就会拿出十口来还给你。
一口粮食,及时的话真的可以救下一个人的命。而大同教的组织者,是最先拿出粮食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的人。一开始百姓还不相信天上真的能掉馅饼,等自己吃到那口救命粮的时候,才知道馅饼是真的,还是肉馅的。
是,国人是有占小便宜的思想,却不等于都为了小便宜丧失廉耻。哪怕只有一半的人把那一口粮食还回来,一传十十传百的,也让大同教的信众越来越多。
随着大家信的深入,大同教还拿出了几种易用于种植的作物来教他们种植。这几样作物不挑地、产量高,田间地头都能种上几颗,让大家觉得日子更好过了一些,信教更加虔诚。
渐渐的,大同教不满足于只是自己内部互助,开始向有些家财的人家出手,他们有自己的教义,洗脑的东西一套一套的,很有说服力,好象不加入大同教的人,就是不仁不义没有一丝同情心一般。
而且他们也不强迫谁,就是劝说呀,解释呀,拉着人与他们一起去给那些揭不开锅的人送点吃食,让被劝说的人同情心爆棚,从内心里觉得自己的日子好过,产生巨大的优越感。
你都优越了,都接受别人的感谢了,再一毛不拔是不是就说不过去了等着出了些粮食,自家再被什么小混混地痞骚扰,就有人帮着出头了,有些家财的人真的发现了大同教的好处。
投入少回报大呀。在这个官字两张口,官员是百姓父母的年代,老百姓有什么问题轻易不愿意惊动官府的。以往他们受地混混地痞骚扰,只能花钱免灾。加入大同教之后,不怕那些人骚扰,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那点儿粮食拿的值,下次出粮很甘心。
这个时候,只靠着两条腿讨吃的西北村老们,终于见到了京城的城墙了,他们不再往前一步,一齐直接跪倒在城墙之下。
想想吧,一群外乡打扮,全身上下都是补丁,面带饥色的六七十岁的老人,集体跪在城墙之下,场面是何等的震撼。
守城门的兵士都懵了,这些人是哪个受灾地方的灾民吗,看岁数又实在大了点儿,哪处逃难的不都是拖家带口的,光是老年人逃难,是怎么个意思
兵士们一边往上汇报,一边分出人来向这些叫花子一样的老人打听情况,发现沟通还是很困难的老人们说的都是西北土话,兵士半蒙半猜也只听出来他们是从西北一路讨饭过来的。
西北,那是多远的地方呀,这些人能活着到京城,还真是不容易。兵士难得地有了恻隐之心,连路引都没仔细查,便让这些老人先起来,到城墙下头坐着歇一歇。
好不容易让他们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兵士收获了好多响头做为感谢,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对老人们时不时有人悄悄进了城也没多留意不就是饿得受不住,想要早些进城讨口饭吃吗谁家还没个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等顺天府终于传来不让这些人进城的命令,已经有三分之二饿不住的老人进城讨吃去了。守城门的兵士得了一顿训斥,却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错京里达官贵人多得去了,随手漏出点儿什么,就够这几百个老人吃顿饱饭,总不能千里万里都走过来了,让人到了皇城根下还饿死。
于是边剩下的三分之一的老人,想要去把自己的同伴找回来,兵士都没有阻拦他又不认得进城的人长什么样,不让老人的同伴去找,怎么把那三分之二的人从城里赶出来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些看上去风吹就倒的难民老人,早知道自己可能与京中人口音不通,破袄里都揣着不少纸张,每一张纸上都把他们为什么来京城、想干什么、怎么抱着必死的决心等等写的一清二楚。
不管向谁开口讨吃之前,他们里都会有一个人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人看过后才小心的伸出脏乎乎的手。在城边的时候,识字的人不多,没有人看得懂纸上写的是什么,老人们讨到的吃的也不多。
他们不得不一步步向内城而行,再递出纸的时候就很聪明的选择那些穿儒裳之人。读书人自是识字的,看了之后不由得义愤填膺朝庭又要断西北军的粮,不光要断西北军的粮,还准备把西北的老百姓也饿死。
西北的百姓难道不是皇帝的子民
看着一个个皮肤黝黑、嘴唇干裂、衣衫破烂的老人们,读书人很愤怒,除了把自己身上仅有的银子拿出来给老人买的吃的,还跟着他们一起往内城走。
街面上一向不少闲汉,很快发现有读书人竟与乞丐搅在一起,自是要上前问问究竟,然后也随着队伍一起往内城走。娘的,什么世道,逼得六七十的老人背井离乡的求恩典,还是人家宁远伯上书之后也不肯放过的那种
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汉们眼中,宁远伯那是战神一般的存在,胸口上插了一个来月的箭头都活下来,还接着去打北戎人,最让他们佩服了。
自己佩服的人说出来的话,被人当成屁一样给忽视了,闲汉们自是不能忍。不光不能忍,还得帮着说给大家伙评评理,看看这些西北的老人们,是不是值得朝庭网开一面
人家那里受了天灾,连朝庭的赈灾都不敢指望,就希望免一年的税银,皇帝都不干,这是要官逼民反吗
可是人家西北人实诚呀,就这也没反。为什么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没反呢那纸上可说的很清楚西北人不反,都是看在还有一位宁远伯这样的好官,觉得能有这样好官的朝庭,不是那么让人绝望,他们就来求一求这个朝庭,不求救济,只求别百上加斤非得收什么税银。
因为实诚的西北人,明白宁远伯率领的军队,是保护他们这些人不受北戎人欺负的,所以他们不愿意让好官宁远伯率领的边军没粮吃。可按朝庭的旨意,西北军有粮吃,西北百姓自己就得饿死。于是不想自己守在家里等死,只好不远万里的来求,想求得朝庭接着给西北军拔粮草就行。
一路上跟随的人越来越多,快到内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几千人的大游行。也因为不停的向后加入的人解释,这些情况已经被汇报到了各有司,又由各司报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