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得意,你说,我该不该去找乔府找阿厌”
“虽然老奴心里是建议陛下去的,不过还是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
“我若是去了,她一定会生气,甚至还可能会害怕。生气倒还好,气消了也就算了,但若是怕我,我该怎么办,”年轻的帝王撑着下巴,望着这无尽的宫墙,眉心染上浓浓的惆怅,“今日还是她的生辰,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好让她打心底里松快一些。”
“陛下要不学一学先帝”
他直起身子来,白净的脸上浮出鲜明的困惑和不满“他有什么可值得学的”
“呃老奴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不妥当,先请陛下恕罪。”
“只接说就行,他早就过世了,你即便是骂他,他也听不见。”
“那老奴就说了,咳咳,”苏得意鼓起勇气,认真建议,“陛下可学一学先帝的不要脸。”
“你说啥”
“不要脸。只要坚守这个原则,您只管去乔家,见到皇后娘娘,甭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骂陛下几句,捶陛下几拳呢,只要陛下肯不要脸地赖着,就没人能赶您离开,”顿了顿,又攥起肉乎乎的手,给帝王加油打气,“您可是皇上,即便是乔大人,他也不好赶您离开的。”
八月初,乔正堂打江南归来,抵京前一日,请假许久不上朝的杨太傅出现在议事殿内,可整个朝会过程中,他都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直到散了朝,他觉得不对劲,把赵太傅单独留下来,这老家伙才吹胡子瞪眼地走到宝座之下,从衣袖里掏出来一张叠了好几重的纸。做这动作的时候,花白的胡子在颤,布满褶皱的手也在抖。
开口的时候,气得牙齿都在互相撞击“六月时陛下就放言,除非您仙逝,否则不会再有别的皇后,臣虽然也对皇后不甚满意,但念在帝后情深的份上,也就不再劝陛下了。可您瞧一瞧,这是什么,为何会流传出这种东西来,且皇后还在笑”
此时的议事殿,只有他,赵太傅,苏得意三个人。
他捏着那纸张,摩挲过纸背面柳叶形状的暗纹。
想到惯用这种纸的那个人,想到十五岁北去的马车,皮革的水囊,,青嫩的柳枝,他指尖便涌上来一些涩痛感,随之便产生了退意。
偏偏赵太傅还在吹胡子瞪眼地刺激他“陛下不敢看吗”
苏得意赶紧捞了一把椅子,送到赵太傅身后,笑呵呵地劝道“太傅快请坐,稍微等等,给咱们陛下留点儿时间。”
赵太傅的态度才缓和了一些,搭着苏得意递过来的手臂入了座,又接过苏得意双手递上来的茶水。
叹了口气,甚至还露出些苦口婆心的意味“老臣也不是要逼陛下做决定,只是这桩事委实太过分,不止朝堂纷纷扬扬,京城也传来传去。眼看就要中秋祭祖了,陛下却依然拖着,不但不能堵住众人对皇后的微词,反而会连陛下的声望也得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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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口茶,继续补充“老臣建议,陛下今年去东山祭拜时带着云妃,她模样温雅还恭谨守礼,又饱读经史,学识渊博,比皇后要强一些。”
“东山祭拜确实得换个人,皇后若是听到满京城的人都骂她,会十分难过。但是赵太傅提晚了,昨儿杨丞相就来跟朕说了,让娴妃去。朕同意了。”
赵太傅傻了眼。
他实在不喜欢赵太傅的劝说方式,勾唇笑道“而且,朕何曾拖着了从爱卿们第一次谈论皇后那天开始,朕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皇后不可能废,”说着,把那张层层叠叠的纸揣进了袖袋里,也把内心的慌乱揣了进去,“太傅若是真想把皇后从这位子上赶下来,以堵悠悠之口,朕倒是有个法子。”
赵太傅上身前倾,眯眼皱眉,好像很怕错过,嗓音里还带着些欣喜“什么法子”
他自宝座上起身,理了理龙袍上的细褶,笑得灿若春光“找人把朕弄死吧。”
咵嚓一声。
赵太傅手中的茶盏脱落,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紧接着就跪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在逢场作戏,总之方才的恃宠而骄转眼不见,瞬间变成伏枥老骥老泪纵横,朝着帝王远去留下的挺拔背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陛下何出此言老臣已行将就木,何苦临死之前来作贱这一生的清名若真有人行此大逆,也万万不会是老臣指使”
苏得意把他搀起来,也顾不上安慰几句了,一溜小跑地追了出去。
把自己关在成安殿。
所有人都被他轰去了外面,只让苏得意一个人进来了。
他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就着穿窗而过的日光,看着平铺在地上的宣纸,瞧着熟悉万分的画风,望着其上不着寸缕的姑娘。
指尖颤抖着,摩挲过她回头时明媚而灿烂的笑颜,摩挲过她璀璨而灵俏的双眼,摩挲过洁白如玉的皓齿,摩挲过精致玲珑的耳垂。
以及,绒绒的鬓发,垂于胸前的青丝,白皙似雪的项背。
最后是,后腰间,清晰,生动的墨色痣。
“我发现你有一颗痣。”
“在哪儿”
“在这儿。很特别,很漂亮。”
“是怎么个漂亮法”
“像糯米糕上的一粒黑芝麻,也像白绸缎上的一粒墨色珠,鲜明,生动,叫人一眼就记住。是这样的漂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真的漂亮呀。
即便是此情此景,即便是伴随难堪,也一样觉得漂亮呢。
只是也很难过,很可惜,他可能是除了她家人以外,第一个发现这颗痣的人,却不是唯一一个,目睹过这份漂亮的人。
已经痊愈多日的箭伤,似乎在这一刻又苏醒了过来,又钝又涩的疼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后背,最厉害的那一支,贴着他的心脏向前移动,几乎叫他难受到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