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陈伊水也点了点头,看向自己的父王道“父王,我们得争一争了。”
一家三人便说起了该如何去白云寺认人,又该怎样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将那僧人从寺中带出来,再送进宫去。
此时,信王的嫡次子颍川郡王从外头回来。
他手上还提着一壶酒,边喝边走。
“去哪儿了”
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居然目无尊长,见了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喝着酒就打算走过去,信王的面上自是不好看。
颍川郡王这才停下脚步,擦了嘴,向他的父亲、兄长以及姐姐行礼。
“儿子去皇嗣府了。”
颍川郡王原本就还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又生得唇红齿白。
如今喝着酒,眼尾还带着些许的红,便更是让人很难对他生起气来。
信王于是只是不赞同地沉声问道“这种时候,你去皇嗣府做什么”
颍川郡王“儿子听说了太和公主的事了,想必皇嗣一家也已然听说了。女儿远嫁去如此蛮夷之地,本就让人心伤不已。如今又遭逢如此变故,则必是肝肠寸断。儿子便前去劝慰一番。”
听到此等话语,信王与其长子都没说什么,且只是一声叹息。
可溧阳县主却是有话要说。
“太和公主不过是身在魏国,消息不通而已。可汉阴王却是都死了呢。弟弟心肠这么好,怎么不走一趟汉阴,也去劝慰一番好歹汉阴王的女儿嫁给匈人王的时候,还是你给一路护送过去的呢。”
溧阳县主与赵灵微之间,自是有仇的。
光是赵灵微在出嫁之前说要给豹骑将军留书一封,挟恩图报,让豹骑将军这辈子都别来娶她,这就已经够她记恨好几十年了。
此时得知赵灵微在前去和亲的路上出了岔子,她则既是忧心豹骑将军,又因赵灵微的遭遇而感到快意。
然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竟因为赵灵微的遭遇而如此黯然神伤,陈伊水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溧阳县主“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心地善良,而是被我那表妹给迷住了。只可惜,你再是怜惜她,她也已经去到魏国了。如今也说不上是被哪家土匪无赖给强占了。”
这句话便是过了。
虽说此事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可一个女儿家,把这样的话当着自己的父亲以及兄弟的面说出来,也还是太过失礼了。
因而,信王便以极为严厉的语气斥责了陈伊水。
颍川郡王的眼睛依旧有些红,但此刻他看向自家姐姐的眼神却是冷硬极了,不复先前的少年温柔。
“姐。”他唤了陈伊水一声,道“你既是女子,也是神都之中的贵女。倘若有一天,你也遭遇此般命运,你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这样说你,甚至绘声绘色地说起你是如何被人强占的吗”
溧阳县主愤而起身“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如此咒骂自己的亲姐”
溧阳县主此刻哪里还有她在外面装出来的冷傲
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发了怒的母狮子,仿佛在下一刻便能冲上去撕碎自己的弟弟。
溧阳县主“我看你是想要做皇嗣府的女婿,已经想疯了。既然如此,他们家不还有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儿吗弟弟何不把她给娶了”
颍川郡王倒也不生气,转而向自己的父兄问道“父亲,大哥,姐姐是在与你们相商如何让陈赵两家结亲的事吗这倒是个可以让我们两家共赢的办法。”
说罢,他又看向陈伊水,说道“善贞表妹的确是人美心善。可惜,她只是个庶女,这桩婚事,不合适。
“如果我们两家要结亲,必然只能是嫡子与嫡女成婚。这般说来,便只能让姐姐去嫁给皇嗣家的小郡王了。”
说着,颍川郡王不等自家姐姐再来回骂他几句,敛起笑意便离开了。
只留下信王与他们的大哥在那里,对陈伊水说了好一通的安慰。
陈伊水自是被她的这个喜欢美人的弟弟给气得不轻。
但她越是生气,便越是想要在父兄,甚至是在圣上那里立下功来。
故而,她很快就在父亲信王的安排下,与兄长一道,又回了一趟白云寺。
只不过当日她本就只是在隔着一段路的地方,对那名僧人远远一瞥。
当她看到寺中的数百名僧人都坐在那里一同念经时,她自是觉得眼花缭乱,也根本就说不上来那日她看到的究竟是哪一位僧人了。
“不像这几个年纪都太大了一些。”
“不不不,这几个岁数又太小了。”
“胖了胖了。不,也不是这么瘦。”
“不是不是,这些都不是。不是”
她站在帘子后面,说着这一句句话语。
到了后来,则更是着急得连声音都发颤了。
他的兄长心中也是着急,却还是耐着性子,安慰起她来。
“二妹,别着急,再慢慢看看,想一想。”
陈伊水闭上眼睛想了想,却是发现记忆中的那名僧人,竟已然模糊起来。
“我想不起来了”陈伊水颤声道“哥,我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
她只记得,有一个长得比他的兄长更矮一些,也更瘦一些的僧人,站在长廊的那一头。
他被一名千鹘卫拦下,面无表情地和人说了几句话。
而后他便转过身去,离开了
那僧人就好像离开那日的长廊一般,在陈伊水的记忆中走向远方,让溧阳县主再也想不起他究竟长得什么样了。
是夜,
一架马车自承安公主府,去往宫城。
“入宫之后,大师不必惊慌。陛下一心向佛,你只需每日给圣上宣讲经文便可。”
与她同坐在马车中的僧人应了一声,却还是心中疑惑。
“施主折煞小僧了。但小僧实在不知,施主为何单单找了我”
承安公主叹息一声,说道“那可能是因为,大师长得颇像我们的一位故人。”
当日承安公主一看到这名僧人,便明白他为何会使慈圣皇帝如此失态。
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像已经故去的先皇了。
远远看去之时,承安公主还只是觉得,此人和她记忆中的父亲,长得有些相像。
然而待到她真的与之面对面地说话时,便惊觉这何止是有些相像。
他分明与先皇年轻时的模样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也难怪她的母亲当日一见,便近乎恍惚。
承安公主在慈圣皇帝那里颇为受宠,便凭借其鱼符,直接带着人进到了宫里。
僧人穿着僧袍,一步步跨过先皇曾走过了无数遍的地方,并走到了正好心烦意乱的慈圣皇帝的寝宫,垂着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在那一刻,慈圣皇帝便泪眼朦胧了。
她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让一句“陛下”脱口而出。
那是她唯一曾真正爱过的男人。
也是让她始终都心怀感激的人。
正是在献明皇帝驾鹤归西之后,她才斩碎了心中的最后一丝柔软,成为了改换朝代的天下女主。
赵启皇室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在夜深人静之时,仿佛阴间的厉鬼一般咒骂她。
但陈瑶知道,她之政见,也是献明皇帝的政见。
她所做之事,亦是献明皇帝生前想做却没能做完的事。
若单从这一点来看,对于自己的丈夫,慈圣皇帝的心中是半点愧疚之意都没有的。
可看到母亲的这般神色,将那名僧人送来给她的承安公主却是有些后悔了。
父亲还在时,她的母亲确是能像个普通女子那般,偶有温柔闪现。
因为,她的父亲会保护母亲,替她挡下那些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
可现在,眼前之人却只是和她的父亲长得有些相似而已。
除此之外,他在这宫城之中,却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若是圣上因他而褪去了那无时不刻的强硬,那慈圣皇帝对于整个帝国的统治力,又是否还能一如往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