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咨与邓龠带着一大群刚缴获的空马撤回台地上,弓弩手士兵们纷纷起立欢呼。营寨上守卫的士兵们也早已望见,跟着脸红脖子粗地齐声呐喊,一时全军士气大盛。
而台地下赫连地代于本阵,逃散的士兵渐渐被小队骑兵招拢归队,带队出战的四名军主、十二名幢主也被一一找来,跪倒在赫连地伐于案前。
“一群蠢才!废物!某命尔等见机出战,尔等竟被宋军暗算,白白折损了近两千骑,令我军士气大衰,今日不斩杀尔等,如何让诸部小帅再效死命?”赫连地伐于一脸阴沉,抬手一挥大喝道:“刀斧手何在?拖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使君饶命啊!我等奋力杀敌,何错之有?”为首军官满脸不服,大声解释。
“乞使君宽宥,我等愿戴罪立功啊……”
一众军官们面如土色,大呼小叫着求饶。赫连地伐于脸色阴沉,不为所动,如狼似虎的刀斧手们一拥而上,将一群军官拖出阵前斩下首级,随之以槊矛挑着人头,打马在阵前来回奔跑,大喝告诫。
如此情形让环立于左右的众将面色戚戚,没人再敢触霉头。赫连地代于手扶案几站起,来回踱步,双眉耸起,嘴角下垂,一脸冷酷地扫过众将,厉声训话。
“诸部大人、诸将士都给某听着,大单于新丧,国势不稳,尔等必得死战,如今天水、扶风皆失,若再让宋军占据安定,则关中迟早不保,尔等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等着回大漠放牧吃沙子吧!”
一名将领闻言出声道:“使君!我等部族皆在马岭水、泾水河谷栖居多年,非是不愿死战,只是兵力不足,定阳、长城的郡兵、部族兵都调来了,没有长安方向的策应,我们很难守得住啊。”
“怎么?兰浑提!你有何良策?”赫连地代于一楞,斜着眼瞥了那将领一眼,脸色微微缓和。
兰氏原姓为乌洛兰,是匈奴仅次于匈奴王族挛鞮氏(亦称虚连鞮)、外姓呼衍氏、须卜氏的远古四大贵姓,不过到魏晋大多改了汉姓,随着前赵亡国,刘曜为石勒所杀后,南匈奴部落离散,别部赫连氏崛起,几大掉贵姓不复存在,遗裔部族也要依附赫连氏。
现今的胡夏贵姓为赫连、费连、呼衍、呼揭四姓,其次有且渠、叱奴、贺拔、仆骨、朐衍、万俟、破六韩等小姓,其中且渠原本是官名,后代以此为姓,不过大多是以部族名为姓。
“使君!办法倒是有一些,宋军骑兵少,步兵多,既据高地避而不战,不若全军尽出,主力合围此高地与其缠斗,另分一支精骑南下断其杜水粮道,如此宋军必然调骑兵救援,我军的机会就来了。”
赫连地伐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看多云的天空,却没什么表示。
这时另一名身材矮壮,面色乌黑的将领顺着赫连地代于的目光,也看出天气将变,顿时面色一动,立即上前献策。
“使君!看这天象,两三日内必有冬雨,我军只需紧守胡空谷险要,到时下雨,宋军粮草接济不上必然退兵,我军再遣骑兵追杀,只要击溃那高氏,说不定能再拿下美阳,与北平公合兵一处,扶风也有望收复。”
“北平公赫连韦伐?那个败军之将死不足惜……”赫连地代于闻言,浓粗的双眉一挑,双唇抿起,嘴角下垂,鼻冀法令纹绽开,满脸暴戾之气,冷冷地看了那将领一眼,狞笑道:“万俟乌奴!据说你跟随过北平公一段时间?”
“啊?这……”万俟乌奴缩了缩脖子,一脸悔意,弱声嘟嚷道:“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末将也高攀不起……”
旁边众将听了,也都噤声,因为赫连地代于之父赫连叱以鞬与八弟赫连韦伐不和,原因是赫连韦伐曾强上了赫连叱以鞬的一个汉人女婢,赫连叱以鞬事后得知,就把那女婢杀了,斩下头胪扔进赫连韦伐的大帐,兄弟因此结仇。
这件事在统万城知道的人很多,绝不同时提起这两人,否则就自找麻烦。不过上洛公赫连叱以鞬位列尚书左仆射,地位与部族实力要高得多,赫连韦伐只能是抱赫连昌的大腿,被派到关中辅佐赫连定。
赫连地代于虽满心不爽,却也无心追究转而询问众将,多有附和兰浑提、万俟乌奴两人之策,于是当场采纳。
只是遭逢一场败绩,军心士气大跌,赫连地代于也再无战心,午后便率部撤离回营,却在这片营地附近撒下许多探马,严密盯着宋军大营。
不过敌军退兵,高道谨亦看在眼里,也派苑纵夫亲率斥侯反复刺探北面三十里的夏军营地,当日黄昏便有侦骑发现,夏军有大队骑兵趁天黑离营,穿过胡空谷,似是撤回了漆县,这让高道谨有些摸不着头脑,急召各军将领连夜军议。
因当时天色已晚,夏军究竟有多少骑兵离去,斥侯隔得远也看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都是骑兵,这下诸将都有了想法。毕竟从出兵以来各军进展顺利,只有攻打陈仓损失稍重一点,当天一战又挫敌锋芒,斩首近两千级,普遍还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之中。
如今情况,道理又很简单,敌骑走了一些,虽不明白去干什么,但意味着其大营的兵力减少,单就骑兵来说也没什么差距了,随时可以决战。
于是次日寅时平旦,正是日夜交替之时,月亮已经落山,夜幕一片漆黑,而宋军大营灯火通明,全军士卒皆早起饱食,除一个军的辅兵留守大营,其余皆按“伙”为单位各自在营帐前列队待命,待天色微曦便一队队集结成营,然后开出辕门按旅为单位集合,以归各军序列。
天刚拂晓,苑纵夫率两千哨骑在前开路警戒,庞咨率一军骑兵随高道谨主力两万步军分为前、中、后三军,每军又分若干个旅,各自以战斗队形缓缓向北面预设战场挺进。
这二十来里路行进十分顺利,途中除了有少量夏军游骑观望,其营地一直没有动静,预选的排阵之处是一片隆起的荒凉坡地,没什么树丛,尽是一些野草。
先到的前军迅速清除草木乱石,平整场地,修挖壕沟,摆设拒马,待中、后军一就位,阵列布置妥当,仍是钩形阵,骑兵还是在后方为两肋,不过却以苑纵夫率两个旅在前警哨,并密切注意着夏军动向。
可惜等了一早上,夏军竟然闭营不出,一直等到中午,宋军士兵们都有点焦燥,好在这天还是阴天,没有太阳并不会曝晒,只是空气微闷又无风,高空布满乌云,似是要下雨的样子。
高道谨有些着急,秋冬季节一下雨就十天半个月,道路泥泞,后勤粮草跟不上就得撤回美阳。而东路军一退,西路军独木难支,到时也得跟着退归天水,那就误了大事。
若能在天气转变之前拿下新平郡,就粮于敌,这个问题还能迎刃而解。所以这已经没得选择,而夏军避战的情况,自然也考虑到了,敌退我进,不得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