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清晨,太极西殿的台基转角雕栏后,刘义符负手而立,目光越过重重宫墙城楼,遥望着建康城的景象,但其实心思飘忽,想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然而国力跟不上,得先着手内政,这就要从经济上入手。
这天是不用早朝的,刘义符刚派了陈裨去召政事堂七相进宫议事,但一时半会儿人都没到,他便转身回到景阳阁南书房,里侧麒麟纹屏风前的条案上,还摆放着大堆奏书,另一张小案上还码了更大的一堆,刘义符却没什么心思看。
他上前踞案跪坐,从案下取出一只长形小木盒打开,里面分作三个小格,各放有银币、铜币、五铢钱三种,五铢钱就是平钱,值一文,也就是最新的章武通宝,与永初通宝、仿永初通宝、建武开元通宝一样。
铜币则是一种新币,重八铢,中间无方孔,外镶铸有一圈斜纹银边,值五十文,这是绝对货真价实的;与纯银币四铢一百文、八铢二百文成套。
五铢钱和银币已于日前正式作为军功赏钱向民间投放,铜币因为是银镶铜,刘义符还有点担心引起民间抵触,他取出一枚铜币以两指捏起在眼前细看,正面是一个篆体的“宋”字,左侧为弧形值五十文,右侧为章武铜币字样;背面则是一个团龙纹图案。
整枚铜币做工精美,银镶铜的外圈只有一条极淡的相接黑纹,除非有人刻意用尖锐的凿刀撬开,否则一圈银边应该是不会在使用过程中掉落的。
“一文!五十文!一百文!两百文!”
刘义符口中念叨着,感觉币值还是略有点大了,如果是一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应该刚好,但这年头钱币的币值与所用银、铜的重量是挂钩的,也就是重五铢的铜料基本上市值一文钱,但实际同等铜料要略低一点,毕竟钱是成品的,作为商品流通的媒介。
等了不多时,吉翰、何承天、徐豁、郭叔融、郑鲜之等七人在陈裨的引领下,走进书房见礼,刘义符抬了抬手示意几人落座,朗声开口。
“诸公!自前朝以来就币制混乱,据说至今仍有三国东吴发行的钱币在市面上流通,这个情况必须得到有效解决,前几年发行的永初五铢效用良好,已占市场主流,但杂币、劣币要得到禁止,应诏命州郡严查伪造劣币源头,同时新币要加大力度推行。”
“陛下!撤州并郡、设立州学诸事至去年冬才逐步落实,更换相应官员品服、印信、俸禄级别应先一步施行,此事五月前完成之后,各州要举行一次州学大试,各科学业优异者,进京待入秋参与制科,此后当形成惯例,每三年一次,如此官吏缺员之事可得到解决。若要全面发行新币,最好放在六月进行。”
吉翰的提议也算中肯,按原本设计的学府与科举制度,是县、郡、州三级过关才能参加京试,但郡、县两级学府还没设立,西部六州的州学则设立较早,江东各州去年才开始,明显是底蕴不足,最大的学生人群可能还是京中的太学与国子学。
这其中也有相当大的难度,连各州办学都缺少书籍教材,郡县的窘境就不用说了,活字印刷术已处于试行阶段,目前这事已移交给礼部仪制署来做,各部衙官员已用活字印刷术来印制一些文档保存,弘文馆的学士们也才初步试用。
依新的官制,品级与品服、印信、俸禄规范一事,刘义符已听韩龟寿汇报过,却还不知具体进度,便问:“而今已有哪些州完成整改?州学的大试与京中制科是否有所调整?”
“因去年战事,江北诸州未进行,仅有扬、淮、越、江、荆、湘六州已成,包括军队改制所需的符印旗服等,这事只要少府织造成、掖廷针工、礼部铸印能跟得上,就可以很快。州试只在各州进行,比京试制科的考题宽松一点,同样与秀才、明经、明法、明算四科对应,现今就是两道试。待县、郡学制完善,则县、郡学试由州祭酒举行,朝廷只抓州试和京试即可。”
吉翰所言,基本上秉承了刘义符的意志,也就是如后世一样进行一级级的升学,暂定为四级,但如果文教大兴的话,县学之下可能还要加设乡学,但现在还没这个条件。
“这很好!各州的这两件事分别是州牧府与都督府主掌,再给各州刺史下达一个任务,在六月前,务必要将私自铸钱者清查殆尽,届时新币发行,民众可用劣币、旧币向官府兑换新钱,要保证庶民的利益,对了……民间私赌、放贷一事可还盛行?”
吉翰顿时沉默不语,与何承天、徐豁眼神交流一阵,转而三人一起看向了郑鲜之,因原本中府在荆州时就对这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打击,荆州豪族不但逼得纷纷改行做其他营生,还在刘义符大婚时奉上了一大笔钱,于是这事就压下了。
可中府搬迁建康与朝廷合并的时间还不长,很多方面的事还是需要郑鲜之与王敬弘两位尚书省主官配合,这样才能将政事堂的政令下达到各部实行。
三位中书主官的眼神,郑鲜之哪能不明白,只好起身一礼道:“若要禁止私赌与高额放贷,恐怕还需要宗正卿先出面斡旋一番才行。”
草!刘义符心里暗骂一声,据他所知,臧邃、臧绰、刘蔚祖、刘道隆等人不但在京好聚赌,更是放高利贷的好手,若要打击这事,就先要对他们警告,不然简直让刘义符丢脸,于是他心里默默记下此事,不过这不妨碍下诏申饬各州执行。
“那容后郑相召宗正卿谈谈此事,据说南洋七国的使者还没归国,莫非是有货物没交割清楚?”
“正是,因去年库存丝帛卖给北魏,导致今年供货不足,只能多卖一些瓷器、茶叶,最迟三月外商船队就要归国,而商部决定派一支船队随从下南洋一次,所以要多备些货物。”
刘义符听得双目一亮,最近他就在寻思设立官方固定的贸易港口,并让商部分派官员统管,不想商部已经在做,其实早在前朝东晋时,建康的船队就经常下交州,但那时的海船体积稍少,只能近海行驶,与外商海贸多在交州的合浦(广西北海之南一点)、徐闻(雷州半岛徐闻市)等港口进行交易,船队最远就到交州九真郡一带。
到孙恩之乱时搞出了水密隔舱,使得刘宋开国后的造船技术显著提高,楼船体积更大,下交州是常事,最远都到了未罗瑜王国(即马六甲之南的瓜哇岛),后来都到了波斯湾笈多王朝、狮子国(斯里兰卡),到刘宋末期更是到了罗尔王朝(即阿拉伯海萨珊王朝之南)。
是以将海贸港口移到了广州、会稽、建康三地,合浦、徐闻失去了原有的地位,不过交州每年还会与南洋海商进行海贸,这方面朝廷的控制力其实不强。
“关于对外海贸一事,朕以为,沿海各州应兴建一支海防水师,并选择合适的港口设立官署专司海贸之事,可作为商部的分支机构,以杜绝沿海诸州私下与外商来往,从而变得不可控,诸公以为如何?”
“可这样一来就要增设许多官吏,朝中与沿海诸州的军费开支也会无形地逐步提高,不知陛下可曾想到?”吉翰于是问道。
其实刘义符让王仲德在青州长广郡修建港口,胡藩在徐州的郁洲山(连云港)、沈庆之在会稽等地修建码头,吉翰就曾对此不是很赞成,现在三处港口码头差不多已经完工,那么海防与海关一事就要跟上进度。
“只要设立合理的管理制度,这点开支,海贸之大利足以抵消,朕希望诸公能拟出一份合适的奏疏,将此事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