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斯阖上文件记录,扫视捆绑在铁柱上的暴徒们。
对外称在谢尔特伯爵的城堡参加觥筹交错的晚宴,实际上他正在大厅下的地牢里翻阅这几天审问的结果。其实玛尔斯不用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浪费太多的时间,谢尔特伯爵手段了得,这几个佣兵受不住疼痛,嘴也早就被撬开了,只要与耐克斯克村有关的事无大小都全盘说出了。
根据记录,大约在一个月前,有人带了五百金币找到了这个秃鹰佣兵团,这个人让他们扮作强盗,绑架一村子的低等公民送至交易点。雇佣人是一名有钱的贵族,说交易之后托兰男爵会付清剩下的钱。佣兵团接受了这笔买卖,然而还不等他们去收取尾款,那所谓会付钱的托兰男爵就莫名其妙死了。
事情太过的巧合,佣兵团的老大觉得自己可能被耍了,就查了这个雇佣人的底细,发现对方在都城附近,就派了他们十几个人过来,命令他们用存留下的交易证据来要挟对方支付大量的赎金。
“交易证据呢?”玛尔斯手指点了点记录,抬眼问。
“在这里,殿下。”兰伯特端着银子的方形盘子,从暴徒们身上搜到的证物都放在了这个密封良好的金属盒子里。玛尔斯朝盒子里望了望,其中有两张传递消息的字条,一份两方都按了手印的契约,还有一颗银质的袖扣。
“这是什么?”玛尔斯低头打量着那枚花纹复杂的袖扣。
“说是在交易的时候,他们的同伙从雇佣者身上偷来的。”兰伯特说。
“很特别。”玛尔斯捻起那枚袖扣,“和你的那一枚很像。”
“我的?”兰伯特没有反应过来,“您是说…我的?”
“对,边缘都刻着一个很小的‘h’,应该是由同一个人制作的。”玛尔斯转过头问,“你没有发现吗?”
兰伯特低下头望着自己袖扣愣住了,确实是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h”。
“你的这枚袖扣是从哪里来的?”
“似乎……似乎是我家仆人从香格尔大道的一家银器店买来的。”兰伯特用力回想,“请允许我询问一下。”
“你今天下午不是才向希恩炫耀过吗?”玛尔斯问。
“我们当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兰伯特的脸色有些僵硬。
“是吗。”玛尔斯点点头,将袖扣放回盒子里,“带着它去你购买的地方查一查,或许就能知道他的主人是卡列·维克。”
“卡列·维克?卡列子爵?”兰伯特好奇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他是弗恩殿下的侍从吗?”
“我记得他在去年欧尼斯举办的舞会上佩戴过。”玛尔斯站起身,往地牢外走去,“兰伯特,你的父亲怎么还没有回来?”
“抱歉殿下,父亲下午进了皇宫议事,按理说应该回来了。”兰伯特也有些奇怪,他明明和父亲说好了晚上面见殿下,“您要先用些晚餐吗?”
玛尔斯停下脚步,抬手打断了兰伯特的话:“进宫?为什么?”
“为了半个月后的国务会议。”兰伯特笑了笑说,“我们现在手上握有弗恩殿下的把柄,父亲正在私下疏通关系,毕竟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站队。这样等到公之于众的时候——”
“愚蠢。”玛尔斯厉声斥责让兰伯特猛得一怔,“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殿下,您…怎么了?”兰伯特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皇子殿下如此愤怒。
玛尔斯盯着兰伯特,额头的青筋突起,他强忍着情绪:“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殿下,我与父亲都……只是想帮助您。”兰伯特有些慌神了。
“停止,让你的父亲停止所有的行动。”玛尔斯不容辩驳地命令。
“可是——”兰伯特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兰伯特,你的父亲要领着权贵们在女王面前揭露我亲兄弟的丑行,你们这不是在帮我,你们这是在……逼宫!”玛尔斯挥了下手,随后扶着作痛的头,“你们明白吗?”
“逼宫?!殿下,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家族世代侍奉着圣维亚帝国,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我们只是希望女王陛下看清弗恩殿下丑恶的嘴脸,明白您才是帝国最适合的继承人。”兰伯特单膝跪地,低下头快速说。
“干预子嗣继承加冕,这还不是逼宫吗?”见兰伯特还不明白,玛尔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兰伯特的额头上冒出汗珠,铺着羊毛毯的走道上寂静无声。玛尔斯没有说话,兰伯特也不敢擅自起来。
身着黑色正装的侍者快步走来。
“少爷。”面对这会儿冻结的气氛,侍者咽了咽口水,“皇宫里来人了。”
“是父亲回来了吗?”兰伯特在玛尔斯的示意下站起身来。
“不,不是,是女王陛下的侍女。”侍者小心翼翼说,“包米尔夫人。”
玛尔斯的嘴角下压,眼神慑人,他现在的脸色极差犹如冬日屋檐下的冰棱。
穿着内敛低调的妇人笔直地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内,见到玛尔斯的到来,她提起裙摆微微行礼。
“玛尔斯殿下。”
“包米尔夫人,你怎么会来这里?”玛尔斯急于知道情况,也不在注重表面上的那些虚礼。包米尔夫人是菲奥娜的亲姐姐,与一名男爵结婚后就住进了皇宫,成为了卡瑞娜女王的一名侍女。因为菲奥娜是猎鹰会的成员,他与对方还算有几分的交情。
“听说谢尔特伯爵府上举办了夜宴,女王陛下命我前来,说谢尔特伯爵今夜不能回来主持了。”包米尔夫人环望四周,顿了顿说,“不过现在看来,伯爵府上的夜宴已经提前结束了。”
“包米尔夫人,伯爵到底是怎么了?”听到自己父亲的消息,兰伯特忍不住上前一步,焦急询问。
“兰伯特少爷,具体情况我也一无所知,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您的父亲了。”包米尔的目光落在了玛尔斯的脸上,“殿下,女王陛下要见你。”
“母亲知道我在这里,她要见我?”玛尔斯低声问,似在思索什么。
“是的,殿下。马车已经在外面,请同我一起回宫。”包米尔垂下眉眼说。
“我知道了。”玛尔斯攥紧的手松开,吐出一口气,包米尔夫人的言语间已经给他了许多的提醒,显然女王陛下已经知道了什么,而实际的情况也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他必须马上回宫。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玛尔斯想喝一杯烈酒在走。这也不奇怪,那巍峨辉煌的宫殿是他的家,也是一个权力回旋的风眼,他不知道风眼内是怎样的……大部分时候是风轻云淡,而有的时候也会是狂风暴雨。
马车一路向都城的中心驶去,在寂静的夜晚留下滚滚的车轮声,直至庄重高大的拱门才缓缓停下。
宵禁后的皇宫除了巡逻的侍卫,没有其他的人,这个时间宫门紧闭,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算以玛尔斯的身份也没有私开宫门的权利。不过,包米尔身上有女王的信物,他们的马车便从右侧的小门驶入。
“小心台阶。”包米尔夫人举着宫灯,走在玛尔斯的前面照明。这一路上玛尔斯都沉默,包米尔夫人不由安慰,“你不要紧吧,玛尔斯殿下。”
“谢谢,我很好。”玛尔斯低着头望着脚下,忽然开口问,“包米尔夫人,您知道这大殿前一共有多少台阶吗?”
“这…大概只有修建宫殿的人才知道吧。”包米尔夫人说。
“一共一百零八阶。先是一百级小台阶,然后是八级大台阶。而在萨尔菲德三世以前,是一百级小台阶,加五级大台阶。”玛尔斯缓缓说,“一百由十个十组成,象征教廷中的‘十戒’和‘十恕’。”
“原来如此。您真是学识渊博,想来读了很多这方面的书,连这样的事都知道。”包米尔夫人点点头,玛尔斯·萨尔菲德是女王子嗣里公认最聪明的。
“书里没有,其实是我自己数的。”玛尔斯神情淡淡,“大概有数了二十几遍。”
包米尔一愣,想了想以为玛尔斯是在开玩笑。
她不知道玛尔斯不是个幽默的人,他现在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确实干过数台阶的傻事,也是在这样一个闷热的晚上。母亲在大殿里抽查哥哥的学业,而他被赶到殿外百无聊赖地候着。
玛尔斯知道其实母亲将逐出殿也不是故意区别对待他和弗恩的,主要是他小的时候太调皮捣蛋了,仗着天生的好记性,总是故意在他哥哥还没开口前说出母亲问得答案。他很清楚弗恩一定会因为在母亲面前输给年幼的弟弟而坐立难安,他喜欢看弗恩出丑,他就是要这样的效果,他就是要捉弄自己这位傲慢无知,毫无优点,却能轻易得到所有的哥哥。
包米尔夫人轻咳了几声,她想可能是因为穿着行动不便的长裙,自己才觉得这大殿前的阶梯意外的长,她试着找一点话题过度下气氛:“您刚才是说女王陛下继位后又新砌了三级台阶吗?这是为什么?”
“你感兴趣原因吗?”
包米尔夫人自己挑起的话题,只有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