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母被小儿媳指责这话时, 本来觉得自己没错的她突然就心虚起来。
本来她也只是心虚,不觉得自己真的有错。可小儿媳在镇上开染坊之后,所有人都说, 若是他们老夫妻俩会做人,把儿媳笼络好, 现在那些富贵都是她钱家的。
说的人多了, 钱母忍不住反思,渐渐地也觉得自己有错。如果她在小儿子打人时拦住, 小儿子不会坐牢,镇上的染坊也是她钱家的。
她已经后悔了!
但是, 她却从未想过,居然还会影响了大儿子夫妻俩的感情。
赵氏想要赚银子让儿子过更好的日子,本身也没错。可是钱家并不能得到陈春喜的谅解,只要她还是钱家儿媳, 就进不了染坊,和离是必然的。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钱母自己。
如今被赵氏这样指责, 对上大儿子的目光, 钱母很是狼狈。
赵氏狠狠丢开她:“若不是你, 钱家不会这样凄惨, 你走出去看看, 村里人都在鄙视你们。欢宝留在这里, 能过什么好日子?你要是还有良心, 就别拦着我!”
钱有贵蹲在地上揪着头发, 他自己没错,妻子为了让儿子不被人鄙视过更好的日子要离开,论起来也没错。那错的是谁?
若说以前他对双亲只是有些怨气, 到了这会儿,心里已满是恨意。若不是双亲,他也不会妻离子散!
赵氏哭了一场,带着孩子走了。半个月后,又带着孩子改嫁,染坊中好多和他们夫妻认识的人还上门贺喜了。
钱有美嫁人之后本就不爱回娘家,发生了这事,就更不爱回了。
而钱有贵愈发沉默,整日在地里忙活,有好多人因为在染坊做事,腾不出手来种地,他都把那些人的地接了过来,忙得不可开交。钱母受此打击,病倒在床。
她病了,钱有美也不回来,钱有贵借口在地里忙,并不搭理她。
只有钱父照顾她,可这些年来家里家外都是钱母照顾的,钱父从来没进过厨房,也没洗过衣衫,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钱母病得越来越重,已经下不了床。
得知这个消息,江氏面色复杂:“春喜,你要去探望一下么?”
凭心而论,钱家那般委屈女儿,她不想让女儿去。但是从孝道上来说,钱母是女儿的长辈,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
楚云梨本来没想过去,听到江氏的话后,突然来了兴致。
钱母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了。
她不想见,楚云梨偏要去。
她再次回到钱家,院子里不如曾经干净,而村里的人得知她去了之后,都有些忐忑。
这些日子里,不少人嘲笑钱家有眼无珠,就算有没说那些话的,也没帮钱家说过话,只冷眼旁观……要是东家对钱家还有情谊,得知他们做的事,会不会记恨?
别的不说,若是像陈家村那样不让他们进染坊干活,这损失可大了去了。
有人试探着问:“东家,您这是……”
楚云梨回头一笑:“我来看看我前婆婆有多惨,当初她铁石心肠,冷眼看我被钱有火揍,果然,这人心肝不好,就容易招报应!”
正领她进门的钱父:“……”是不让她进呢,还是不让她进?
村里人顿时放了心。
楚云梨想要进门,也不需要钱父让。事实上,屋中的钱母这会儿没睡着,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得知是结了仇的儿媳上门,她心里突然升起了一抹期待……若是儿媳真心上门探望,村里人对钱家或许可改观,如果她拖着病体跟前儿媳求情,两家从此和解,钱家人也能去染坊干活就更好了。
正想美事,有听到前儿媳不冷不热的话,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脑中一片空白,还隐隐作痛。
“病得如何?大夫怎么说?”楚云梨踏进门,就像是其他来探望病人的普通人一般询问。
钱父按捺住性子:“大夫说只能慢慢养着。”
楚云梨恍然:“拖日子了?何时准备后事?看在婆媳一场的份上,到时我会送上一份丧仪。”
钱母气得呛咳不已。
这话实在不客气,钱父一股气直冲脑门,却顾不得发火,急忙上前给老妻顺气,斥道:“到底咱们曾经做过一家人,你就是这样对长辈的?还有没有一点人伦孝道?”
“你们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哪来的脸管我呢?”楚云梨冷笑着反问:“我再不是东西,也养活了镇子和村里的人,现在他们提起我,谁不说我是好人?人家都说我好,就你们俩说我不对,如此看来,应该是你们的问题。”
钱母瞪着她:“陈春喜,你给我滚!”
“我自然会走,就你们这儿,让我留我也不留,”楚云梨今儿目的明确,就是为了气她来的:“这么会教训人,你生养了三个儿女,如今你病成这样,却一个都没近前……啧啧啧……你们做人实在太差!”
钱母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
楚云梨转身出门:“等伯母百年之后,我会送上一副棺材,镇上最好的那种,聊表心意!”
她从村里出来,一路上,不停地有人跟她打招呼,还有不少人留她吃饭,很是热情。
钱母到底没能熬多久,五日后的夜里,她就这么去了。
钱父白日要照顾她,还要抽空去地里帮忙,累得倒头就睡,夜里也没醒,等早上起来,才发现身边人都凉透了。
楚云梨说到做到,给她送了一副镇上最好的棺材。
也是因为她发现,不少人在暗暗学她的作风,楚云梨可不想让人觉得不敬长辈是对,这才送了一副棺材,但其余的,她一点都没做。
族长在钱母走后不到一个月也没了,现如今是他自己住,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不知多久,身上都有尸斑了。
因此,他儿子被不少人指责。
日子缓缓往前过,又是一年后,京城来了钦差大臣,亲自下旨,洛河镇染坊中每年上贡四百匹布,楚云梨还又做了一些工序复杂的料子给钦差大臣带回。
经此一事,染坊名声大燥,整个县城乃至府城都知道洛河镇这地方了。
并且,皇上亲自点名要洛河镇染坊的料子上供,许多富贵夫人对这种料子追捧不已。其余府城许多商人纷纷涌入洛河镇,只求能带些料子回去。
染房天天赶工,却还是来不及供货。楚云梨又买下了大片地方,招了许多从外地赶来的工人。
几年后,洛河镇的料子在整个吴国都颇具盛名,陈春喜的名声也传遍了整个吴国。
因为她养活了许多人,那些没进染坊的人,只要勤快,做些吃食卖与外人,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她凭一己之力,将穷苦偏僻的县城变成了吴国有名的锦缎之乡。她染出的料子,还送往了周边各国,换来了不少好东西,又开设学堂,教出了许多学子,大部分人为染坊效力,少部分还赴京赶考,入了朝堂。
还私底下办了善堂,照顾那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但凡提及她,众人惋惜她之前遭遇的同时,无不称赞。
而这个时候,钱有火从狱中出来了。
五年牢狱之灾,他一直挺乖,从不闹事,就怕陈春喜暗地里使绊子把他继续留下。
好在,他熬出来了。
出了牢狱之后,看着外面高了许多小楼,他有些怔怔。这些年中,只有父亲偶尔会来探望一下他,却也不会刻意提及家中发生的事。可他还是从看守偶尔的感慨和心境去的那些犯人中听说了陈春喜如今的名声和她做下的事。
听着那些,他都觉得和自己认识的陈春喜是两个人。
县城的变化很大,不过钱有火之前也没怎么来过,只知道小楼多了很多,街上身着绸衫的人也多了许多。甚至他走了一条街,只看到了三两个着布衣的人。打听之下,才得知现如今的绸缎很是便宜,加上众人都富裕了,如非必要,很少有人会着布衣。
他身上衣衫是布衣,当年他进来的时候还不错,可现在走在街上,众人无不侧目。还有那三岁大的孩童,走到他面前给了他几个铜板。
钱有火捏着铜板,心情复杂难言。
用那几个铜板找了马车回到洛河镇,马车上众人都着绸衫,宁愿挤在一起,也离他远远的。
马车中有好几个竟然是外地人,众人天南海北的聊,眼看就要到洛河镇了,有个中年男子感叹:“这位陈东家,果真是奇人!”
“是啊!”有一个洛河镇的人仰着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要不是她,洛河镇还穷得很呢。五年之前,好多人只要一到荒年,连饭都吃不上。卖儿卖女都有,可现在……整个吴国少有不知道咱们的。”说到这里,他看向角落中的钱有火:“这位兄弟,你这模样应该是出了事,镇上有个善堂,是咱们东家办的,你进去后应该能有一碗饱饭吃。要是勤快,就进染房去干活,新进去一月就有一两银子的工钱,若是熬成了老师傅,足有三两呢。”
钱有火:“……”
他没那脸。
眼看他不说话,那人愈发热情,说的更仔细了:“你别觉得是骗子,不信你去镇上问问。咱们洛河镇的人很热情的,你从外地来,善堂一定会收留你的,住个三五天肯定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