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卢家的家学正在讲《孟子》。顾辰飞用了午饭后,没有打算继续听,信步向外面走去。
书童是在侧门那里候着,他便从北边的小门出去,省着在门口同他们聒噪个不清。穿过一段回廊,转过几丛树木,就能看见一个穿着玉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栏杆上发呆。
她是卢老尚书的外孙女,从乡下养病回来大半年,进家塾后向来都是认真听课的。今日不知是怎了,竟然和自己一样逃学。
他对这姑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近,偶尔无事会逗弄一二。是以,小姑娘向自己的目光,大多是警惕的。
同以前一样,顾辰飞轻声走过去,伸出右手往她左肩上拍了一下,身子迅速往右一侧,打算避开她回头的目光,结果对方一动不动。
顾辰飞觉得奇怪,绕到对面,看到她望着一处发呆,眼睛红红的。他忙半蹲下身子,问:“有人欺负你?”
沈瑶月摇摇头。
“真的假的。”顾辰飞不信:“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良久,沈瑶月闷闷地说:“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有点想我娘了。”
“你丫鬟呢?”
“在家里学规矩。”沈瑶月闷闷地说。老太太从外面回来,看沈瑶月不顺眼,连带上两个丫鬟。
顾辰飞本想叫丫鬟来哄哄她,有点被难到,他想了想说:“我出去玩,你想去么?”
“我不去。”沈瑶月眼睛里流出不信任。
是不去,不是不想去。顾辰飞微感无奈,做出老成的样子说:“我真的是带你出去玩,不诓你。”他循循善诱道:“你想啊,我平日里的确不太讲究,可从来没有让你吃亏啊。”
沈瑶月踯躅半晌,点了点头。
顾辰飞当即站起来,走路的步子相较平时放慢不少,等着旁边的小姑娘。出了后门,在路边雇了辆马车,向城西赶去。
“这是去哪儿?”
“去怡园。”
“桥不是塌了么?”沈瑶月刚回京城,知道的不算多。但怡园因着夏天大雨,冲垮了正门后面的桥面,是一时的大事。如今刚入秋,尚没有修缮完。
“有其它的路。”顾辰飞说:“你放心和我走吧。”
到了怡园,顾辰飞引着她从一条小径上走了半柱香的的功夫,眼前是几处断壁,依着层次上去,就能站在屋脊上面。
顾辰飞先往上走,正要回头问她能不能上来,沈瑶月倒是跟着自己爬的十分利落。往前几步,坐在屋脊上,面前是一条几丈宽的河流,从城外的行宫,一直流到城内。
太阳西斜,溶金的光晕斜映在河里,和着水光一片粼粼,晃得人心神皆醉。
他平日里气闷时,常来这里,望着一片阔朗水面,心里会畅快许多。只看见旁边的小姑娘闭着眼睛,不断地吸气。岸边生长了大片树木,穿过水面飘来的水汽都浸着花香。
“这里怎么样?”
“这里好舒服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没有出来过?”他不解,城中贵人常去的地方,无非这几个。
“没有。”
“第一次看到这些吗?”
“也不是。”沈瑶月睁开眼睛,有点兴奋:“我以前在乡下么,也见过的!只是现在很少出门。”
也是,听说她以前在乡下养病,如今回来很少出门,没见过很正常,就是有点可怜。顾辰飞漫不经心地想着,总觉得她坐在屋脊上晃来晃去的有点危险。
望向河面,有群鸟飞来飞去,正看得入神。忽然有一只大鸟,撞在一旁的桅杆上,摔落在水里。沈瑶月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捞起它,大鸟已经从水里飞出,跃向天空。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猛地向前倾了一下。
“哎,小心。”顾辰飞一把将人拉回来,心里后怕,旁边这丫头依旧兴奋,刚才的事情好像没造成半分影响,数落的话说不出口。
原本,今日要去妙音坊学武的,如今临时没去。不过到时候就算被罚多练几天,倒也没什么。
又过了许久,抬头看一看暮色,有点晚了,两人一同回去。
沉金一般的暮色碎成一片料峭冬夜,梦醒来,他望着窗外点点星辰,起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而梦中的小姑娘,也已离开十几年了。
当年母亲问过自己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她可以去求亲。自己一心以为她能嫁给喜欢的人,可以过的很好。可见她嫁给别人的时候,只觉心痛难忍,就去了西北。
更没想到,从西北回来,听到她病笃的消息。那天,他同人大动干戈,最后执意将棺木葬在了城外,没有入赵家的坟墓。
而后数年。
白天受到陈襄召他回京的旨意,可他在同时探听到,去往那座坟山上时,遍布埋伏。
可是自己就算赢了又如何呢,世上已经没有他在乎的东西。
与其孤独地忍受煎熬,不如选择死去。
他向着那个坟墓走去,也许,黄泉路上,自己能快一点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