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啸的朔风吹得院里的枯树枝桠左右摇摆,银白色的雪粒子随之扫落,扑在林嬷嬷脸上脖子里,冷得她激灵。
她顿时回过神来,略屈膝,笑道:“大小姐好,看我这着急忙慌赶路赶的,风吹雪打,脑子都不灵光了,忘了见面的规矩。小姐宽宏大量,最是体贴下人,可千万别怪罪我。”
秦桑噗嗤声笑道:“林嬷嬷,你我见面不过这会儿的功夫,你怎知我宽宏大量?”
不等她说话,又道:“我怎会怪罪你!你是我爹干儿子的奶嬷嬷,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年了。我是我爹亲闺女不假,可刚来三四天,我爹也不常回来的,是以这院子你掌管的时候多,我理解,理解。”
这不就是说,山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嘛!
林嬷嬷辩不是,认也不是,脸阵红,阵青,又不能摆架子教训她,只悄悄地吐着粗气。
她进京城就听说了,九千岁朱缇找到了亲闺女,宝贝得不得了。
那个嚣张跋扈的宁德郡王得罪了他女儿,竟被朱缇逼得连夜出逃,可想而知这个女儿在他心里分量多重。
林嬷嬷下着了急,小主子样样出挑,这天天在处住着,若是被她瞧上了可怎么办?小主子出身高贵,不是寻常闺秀能配得上的,更何况她爹是朱缇,就是纳妾收房,也决不能是朱缇的女儿!
结果她脚迈进院门,就看见个极为漂亮的姑娘从小主子房里出来。
这模样,饶是看多了美人的她,都不禁晃了下神,更不要提别人。她立时警铃大作,马上决定要给这人个下马威,这宅子里是有规矩!
却不料反被拿住了。
朱缇这个女儿,真真儿是牙尖嘴利,尖酸刻薄。
林嬷嬷生着闷气,却不能发作。朱缇对她客客气气的,是因为知道小主子的身份。这个丫头显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把她当做般的下人。
在小主子大业未成之前,她只好忍着。
于是林嬷嬷恭恭敬敬地重新给秦桑行礼,说道:“是老奴僭越了,请大小姐勿怪。”
她是朱闵青的奶娘,不好太让她下不来台,秦桑见好就收,扶着她的胳膊笑道:“嬷嬷言重了,你是哥哥的奶娘,自当受到敬重。可千万别这样,让哥哥看见,还以为我难为你呢,兄妹生隙可就不美了。”
她口个“哥哥”,听得林嬷嬷心惊肉跳的,脸都白了几分。
秦桑看了暗自偷笑,让林嬷嬷自去歇息,带着豆蔻回了西厢房。
两人刚进门,谁也忍不住了,都捂着嘴乐。
豆蔻满眼全是钦佩,“小姐,您可真厉害。这院子里,奴婢不怕老爷,不怕少爷,就怕她个。别看她整天笑眯眯的,可她特别严厉,奴婢伺候这几年,挨的打骂都是她给的。”
“她打你……”秦桑啜了口茶,问道:“你的卖身契在谁手里?”
“在林嬷嬷手里,可奴婢是老爷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她硬要过去的,说这样使着放心,老爷就给她了。”
“你去,朝她要过来,就说我说的。”
豆蔻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喃喃道:“奴婢……不敢。”
秦桑笑道:“别怕,你看她刚才不也在我手里服软了吗?她是朱闵青的奶娘,又不是他娘,怕她作甚,你尽管大胆的去要,她肯定乖乖地给你。”
豆蔻将信将疑,去了两刻钟,兴高采烈回来,举着张纸说:“小姐小姐,她真给奴婢啦!”
秦桑笑个不停,说:“给你你就收着吧。”
“给奴婢收着?”豆蔻楞住了,略微迟疑地看了看手上的卖身契,不确定似地反问道,“您把奴婢的卖身契给奴婢?”
秦桑点点头。
豆蔻多少不知所措地原地转了个圈儿,看着秦桑,眼圈红,扑通跪倒在地,“奴婢不能要。”
“为什么?起来说话。”秦桑看起来有点意外,“你不想恢复自由身?若是担心生计,我雇你啊,也不必搬出去,还跟以前样。”
“小姐是好主子,奴婢要跟着您。”豆蔻没起身,双手奉上卖身契,“这是奴婢的忠心。”
秦桑叹道:“忠心不忠心,靠的是心,不是纸卖身契,没有这个,我相信你样的忠心。”
豆蔻只是摇头,眼泪扑簌簌地掉,可怜巴巴地望着秦桑。
“起来吧,我的豆蔻姐姐,我收下就是,你放到装银票的那个红木匣子里。”
豆蔻这才抹干净眼泪,去内室拿了红木匣子,再从贴身小袄里翻出钥匙,咔嚓声开了锁,仔细放好,咔嚓声再锁上,依旧将钥匙贴身放着。
待走到外间,她猛然惊醒,转了圈儿,这卖身契还在自己手上呢!
秦桑招手叫她,“别傻愣着了,眼瞅着没几天过年,咱们拟个单子,买年货去!”
豆蔻使劲揉揉眼角,笑道:“好!”
冬季白日短,不过酉时刚过,天已经黑了。
朱闵青站在衙署口,犹豫要不要提早回家。
“老大!”下垂眼过来招呼他,“喝酒去,老吴知道家酒肆的酒特别好,今儿咱们杀他顿!”
朱闵青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了,今天我有事。你先别走……明天有空没有,叫上你妹妹,去我家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