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夏日,雨水反而少了起来,大太阳好像团炽热的火球挂在万里晴空,照得大地片蜡白。
黄土官道干得冒烟,随着马蹄车轮碾过,细细的尘土跟流烟似地蹿起来,就着阵阵热风直往人脸上扑,生生把赶车的俊俏少年郎弄成个灰头土脸的泥腿子。
崔应节呸呸吐出几口土,苦笑道:“老大每次出远门办案子总要戴面巾,我们几个还偷偷笑话他穷讲究,这回可知道蒙面的好处喽。”
听他提及朱闵青,秦桑心头猛地刺痛了下,唯恐别人看出来,摇着团扇掩饰般笑道:“豆蔻,赶紧给崔大哥递水囊。累你路吹风吃土,这滋味可不好受,干脆换个人赶车吧?”
崔应节咕嘟咕嘟灌了气儿水,又接过豆蔻手里的湿巾子擦了把,扭头笑着说:“骑马哪有坐车舒坦,这不叫受累。还有二十里地就到新乐县城,算算脚程正好晚上到。”
过了新乐县,再有天就能到真定,接下来只需三四个时辰就能到秦家庄了。
虽说对秦家庄的族人没多大好感,然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想起种种过往,高兴的悲伤的,秦桑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豆蔻见自家小姐眉头微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想着说个笑话逗她开心,却见月桂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看,便问她,“你看什么呢?”
月桂瓮声瓮气答道:“找大车店。”
豆蔻不解,“找那个做什么?咱们又不会在大车店歇脚。”
“听说小姐和少爷是在大车店认识的。”月桂丝毫没发现秦桑此刻脸色不大好,老老实实地说,“奴婢好奇,想看看那家大车店长啥样,回去好和小姐妹们炫耀炫耀。”
豆蔻大惊,暗想少爷和小姐正闹别扭,现在俩人谁也不理谁,这傻丫头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当即瞪她眼,面觑着秦桑的脸色,面作势训斥月桂,“咱们是奴婢,哪能随便打听主子的事?小姐好性儿宽待下人,倒养出你身毛病来了。”
月桂半张着嘴,傻愣愣地说:“那奴婢不敢看了。”
秦桑双目微阖靠在车壁上,没有理会两个丫鬟小小的口角。
她的心情着实不大好,甚至度怀疑自己做错了。
如果察觉林嬷嬷举动异常时,就和朱闵青明言,是不是能避免今天的局面?
转念想,前前后后几次冲突,自己不是没给林嬷嬷机会,可那人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性,即便这次收手,下次呢?
而且林嬷嬷从心底里就瞧不起爹爹,假如朝得势,保不齐会撺掇朱闵青和爹爹反目!
朱闵青是怎样想的?这许多天过去,他们之间说的话屈指可数,连见面机会也很少,他就像刻意躲着她似的。
秦桑有些后悔,她直等着朱闵青自己想通,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大,她该再主动点,起码离京前应好好找他谈谈。
却又想,分明是自己受了委屈,是他没管教好奶娘,缘何倒要安慰他去?若不是自己机敏,只怕这会儿坟头都长草了!
翻来覆去纠结着,阵心烦意乱,越觉车内憋闷难受,秦桑掀开车帘,重重透了口气方觉得好些。
近黄昏,紫红色的天际像顶绚烂绮丽的幔子罩下来,炊烟袅袅,倦鸟翩翩,官道两旁的麦田里,总角的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招呼大人回家吃饭,几个老农扛着铁锹说说笑笑往家赶。
温馨的田园风光,空飘过散碎的黄纸钱,田间,几座新坟显得尤为刺眼。
三两声嘶哑的鸦啼突兀地响起,给静谧的暮色平白添了几分不安和凄凉。
秦桑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因笑道:“崔大哥,前面就是县城,你算的时辰刚刚好。”
崔应节大笑几声,甩鞭子,马车径直驶入城门。
他们没住驿站,寻了家普通的客栈住下。
店家迎来送往多年,早就练就双眼就看出客人是富是贵的眼睛。
看这位小姐前呼后拥的架势,情知是位大人物,哪里敢怠慢,急忙清出处上院,恭恭敬敬请人入住。
风吹日晒赶了两天路,众人都是劳累疲倦,秦桑便早早打发他们回屋休息,只留豆蔻人守夜。
夜深了,巡更的敲着梆子云锣声从寂静的街道走过,道黑影掠过树梢,悄无声息落在秦桑的窗前。
朦胧的月光下,他耳垂微微闪着莹光。
窗子紧闭着,从外看去漆黑团。
朱闵青呆呆望着窗子出神,好会儿才靠墙根儿缓缓坐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体。
他轻轻揉着眼睛,白日阳光太盛,刺得他眼睛火辣辣的疼,倒有些吃不消了。
月亮颇为识趣,躲在团臃肿的云后,悄悄收敛起所有的光华。
院子里的人睡得很沉,没人发现黑暗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窃喜之余,朱闵青不由暗骂句:这群没用的东西,真是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