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压下了心里说不出的慌乱,一脸愤恨地将头扭了过去。
“别和我说话!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林语愤愤地哭着,伸手便推了斐垣一把。
林语的力气并不大,斐垣没觉得有什么疼的,但因为林语的触碰,让他有些不太舒服的皱起眉。
“快点啊,你这孩子!”旁边的邻居看着他愣着不动,着急的都跺脚了。
斐垣盯着林语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黑沉沉的眼珠里也有了神彩,唇角的笑容缱绻又缠绵:“那就去死好了。”
斐垣向来是不吝啬他的阴沉和诅咒的,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妈,我们一起去死吧。”斐垣的眼睛里染上了兴奋,阴沉沉的五官也活了起来,拉住了林语的手,神采风扬地说,“妈,我们去跳河、去割腕、去跳楼、或者直接吃安眠药,总有办法死的。”
“死了的话,你就不是林语了,我也不是斐垣了,我们还是好妈妈和好儿子,我们一起去死吧!”
斐垣的手指并不细,虽然瘦,但他的骨节粗大,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攥便轻松地将林语的手箍了个满:“妈,我们走吧?”
他的手像一把铁钳,几乎在抓住她的瞬间,那只像铁一般的手掌就要将她的手腕碾碎了。
“去、去哪?”林语看向斐垣的眼神中不自觉地便带上了惊慌恐惧。
斐垣看见她的嘴唇在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哪怕涂着口红,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光泽。
“去死啊!”斐垣微微倾身弯腰,靠近了比他矮了好多的女人,“不是说了吗?我们一起去死。”
林语呆愣了几秒,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面色惨白,比面粉还来白。
“放、放开我!”斐垣是认真的,林语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斐垣是认真的,“疯子!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啊!”
林语用右手去抠挖抓住她左手的大掌,漂亮圆润但尖利的指甲在他瘦弱的手背上划出一条又一条渗血的红痕,肉色混着红色的皮肉塞在她的指缝里。
“放开!疯子!你放开我!你想死自己去死就好了!你放开啊啊啊啊啊啊!我叫你放开啊——”林语剧烈地挣扎着,她一边恐惧地大喊着,一边拍打着斐垣的身体,发现这样的做法没用后,她近乎绝望地扭着腰肢想要将自己的手从斐垣的禁锢中拉出来。
“斐垣……你别这样……”她疼得几乎发晕,闹了一阵,觉得有些累了,便蹲下身来开始哭泣。
斐垣一直平静地看着她挣扎、哭闹、叫喊,沉静地像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开口:“妈,说要死的是你,让我放过你的,也是你。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呢?”
——当然是,叫你去死的时候,你自己去死就好。叫你放手,你就听话地放掉!这样说得不清楚吗?!还嫌她说得不够清楚吗?!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语感到了一阵阴冷,从斐垣抓着她手腕的那个地方,一股比寒冰还要令人寒颤的森冷一点点侵入她的四肢和躯体。
“放、放开我,斐垣!”林语的眼眶和脸上满是眼泪,视野一片朦胧,她扭着手想要试着挣脱开,但斐垣的手劲儿却大的吓人。
斐垣虽然吃得不怎么样,但发育这方面没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长手长脚的他又一双十指修长的手。在医院里待了几十天被捂白的五根手指又长又瘦,跟个手铐似的牢牢箍着林语的手,箍得她手腕发疼眼睛发酸。
“斐垣……”林语开始害怕了。
斐垣的眼神太恐怖了,他不是在吓她,他是真的想拉着她一起去死,在说道死的时候,他的眼睛明亮得林语不敢直视。
“斐垣,你放开我!”林语哭得撕心裂肺,不是什么演戏的假哭,而是真的心慌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哭腔。
“妈,我们不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吗?我不是你宁愿抛弃生命也要生下的孩子吗?为什么不陪着我呢?你不是说最爱我了吗?”斐垣笑得很温柔,语气柔和像是怕吓到林语一般,但他越是这样,林语的身体就颤抖的越厉害。
“斐垣,你放开我,斐垣放开啊放开啊我叫你放开啊啊啊啊!!!”林语忍不住叫了起来。
林语这么一叫,才把其他人给叫回了神,在场的人彼此看了看对方,犹豫着要不要做点什么。
最后还是住斐垣胳膊的陈奶奶上去在斐垣背上打了一下:“浑小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呢!遇到事情了就想着死!你才多大啊!懂什么死不死的?!赶紧把你妈放开,小心年纪就拿死威胁人,以后还得了啊?!”
陈奶奶说得厉害,但心里也有些发虚,斐垣的模样瞧着太吓人了,但转念一想,突然知道自己老爸没事,老妈是给人当小三的,家里有几百万存款还成天饿着肚子,换了谁心态都得崩。
能把这么好的孩子逼成这样……老太太叹了口气,顺着斐垣的背想给他顺顺气:“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人生还长着呢,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垣垣啊,你还小呢,以后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
陈奶奶只觉得斐垣这是少年人冲动又上头的“威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这样吗?天天把死啊什么的放在嘴边。
林语还在哭。
斐垣觉得有些无趣了。
没有意义。
他松了手,脸上的表情慢慢褪成面无表情的状态,然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语一眼,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电梯。
一路通畅。
劫后余生的情绪涌了上来,林语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抱着自己的手直哭。
之前劝架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全部散了。
【斐垣,求你了放过我吧求你了!看在我们怎么都做了二十多年母子的份上,放过我吧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放过我吧!】
【时间如果能回到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的十八岁,林语,咱俩一起去死,不管谁死谁活,我都放过你。】
“林语,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再一次放弃了。
老小区的这个家,没有什么斐垣的东西,但有一样东西,他要回来拿走亲自毁掉。
林语从小对斐垣就很严,要他好好读书,要他上进努力,不允许他有任何的懈怠。
所以,爱好也是不允许存在的。
斐垣从小就乖,也听话,但在这一方面,他第一次反抗了他的母亲。
学围棋这件事,是他自己偷偷学着玩的,他享受那个博弈的过程,享受算棋的过程,享受着这个阶段没一个棋子思考、落下的过程。
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
林语很少给他钱,但是没有关系,他可以自己攒。同学喝完不要的瓶子、用完的本子、别人不要的纸、甚至连别人玩好的纸飞机他都要收起来在自己的课桌里摆得整整齐齐,凑够了就能去换钱。
一次可能只有几毛,但几次十几次几十次地多了,他不仅能买棋盘棋子还能买棋谱。
开头几天,他总是要伸手去摸一摸,摸一摸塑料的盒子,摸一摸棋谱的封面,放在自己的课桌最里面的角落,时刻担心它会丢失会破损,每节课都要用手指去碰碰,确定它还在那里。
怕妈妈发现自己偷玩,还要努力把成绩提高,想着只要自己回回拿满分,妈妈就不会发现自己在学习上分心了。
他从不在有人的时候玩,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把棋盒打开,摸一摸滑溜溜的黑白棋。书也舍不得弄脏,每次都要洗完手再看,看完一页再看一遍,直到把这一页记得都能徒手画出来写出来上面所有内容了,才翻下一页。
但一本书的页数是有限的,他看得再慢也有看完的一天。
十岁那边,他忍不住报名参加了一场比赛,顺利拿下了省金奖。拿到了人生第一笔奖金。
他想和妈妈说,妈妈,我不会耽误学习的,也能一点点帮你减轻分担了。
但当他兴冲冲地把奖金交给林语的时候,林语却把他打了一顿。
宝贝的棋盘被踩得稀巴烂,黑白棋子砸在他的脑袋上,掉在地上蹦蹦跶跶洒落了一地,书被撕得破开,最后糊在水里成了一团浆糊,来之不易的奖杯被摔成几截,连奖章也给扔到了垃圾桶。
斐垣能感觉到黏腻的红色液体从他的头上流下,但他既不敢动也不敢哭,跪在地上看着他妈歇斯底里。
斐垣很瘦,但并不比同龄的孩子矮,林语为了省钱,给他买衣服都是买大一号的,这样可以多穿一段时间。宽宽大大的圆领衣服被洗衣机滚过多次以后已经变形得很厉害了,不需要买新的,给他已经是大两号的宽松了。
没什么肉感的肩膀从滑落的领口的一边里露出来,衣服里面和他的脸一样,空空荡荡,跟只火柴似的又细又长,连脑袋都大不到哪里去。
“哒——”黏腻的红色液体量不多,滚落的速度自然也不慢。从头顶,到额头,到耳鬓再到下颌最后才晃晃悠悠地滴到衣服上,声音又小又细微,又麻又痒,像是一群蚂蚁在慢悠悠地磨蹭。
小孩的眼睛总是会显得大一点,斐垣的眼睛不仅圆,而且黑,配上没几两肉的脸,越发的黑白分明。
“——”他想说对不起,想跟妈妈道歉,想保证自己下次才也不敢了。
但他发不出声音。
“斐垣你错了没有?!”林语尖锐的声几乎能穿破玻璃。
我错了,我不敢了,妈,我错了。
但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斐垣浑身颤抖着看着他妈。
“滚!滚!你给我滚!小杂种就是没办法学好!你不要再进我家门了!现在就给我滚!给我滚啊!”
不要,不要——
求你,不要赶我走。
斐垣一动也不敢动,连身体的颤抖也突然被暂停了,他只是惶恐地盯着林语。
林语的目光对上斐垣的那一刹那,就看到了在黑色眼睛里的自己。
发丝凌乱,两颊飘红,眼里慢慢的全是红血丝。
狼狈又疯癫。
林语停下了动作,掐住了斐垣的脸蛋光滑漂亮的指甲戳在他的脸蛋上,陷下两个深深的凹痕。
像,真像。像极了那个贱女人,像极了她的程峰。
“妈——”斐垣努力了许久,终于颤抖地喊了声音,虽然嘶哑破碎,但确确实实的发出了声音。
我错了,对不起。
——他的道歉还没出口,林语发疯似的扯住了他的头发,将他向外拖去。
“妈——”
斐垣抱住了林语的手不放。
林语不管也不顾,只是一个劲儿地把他扯到外面。
头上发根和头皮连片撕扯让斐垣一个劲儿地往外掉眼泪。
斐垣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过了,但长度也有限,林语抓一下掉一下,最后只能抓他的头一起抠着往外扯。
很疼,很痛,但比起身体上的痛,斐垣更怕自己真的要变成流浪儿童了。
“妈——”他不敢放手,他怕他妈真的不要他了,他怕他妈真的要把他赶出去了。
林语的力气不大,斐垣虽然轻,但也有几十斤,加上这种绝望的挣扎,让林语一下子无法顺利将他带出去。
但不过也是白费功夫罢了。
斐垣越是挣扎,林语一路撞到的东西越多,磕磕绊绊地,林语把斐垣带出了门外。
“妈!!!!!”斐垣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喉咙上面漫上的铁锈味,但他只是仅仅盯着林语,紧紧抱着她不放手。
“……”
坚硬的指甲直直掐入斐垣的指头,很疼,非常疼。
斐垣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了林语,林语一下挣脱不开,只能用抠的,疼得他使不上劲儿了,就能掰开了。
一根,两根,三根……
斐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
“啪——”
门在他的面前被关上了。
“——”
斐垣攥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门里静悄悄的。
“咚——”我错了。
“咚——”对不起。
“咚——”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咚——”别把赶走。
“咚——”让我……进去。
“咚——”妈,求你了。
“咚——”
老小区隔音差,林语打孩子不是没人听见,但安静了也就好了。
谁家不打孩子?哪个小孩打了不哭不闹?
斐垣喊不出声,林语不再摔摔打打,自然都已经事情都过去了。
但斐垣却是真真切切地敲了一晚上的门。
“斐垣,你知道错了吗?”
林语打开门,靠着门哭了一晚上敲了一晚上的斐垣顺着门便倒了下去,但听到林语的声音,他立刻直起了身子。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斐垣声音沙哑,麻木地重复着排演了一晚上的道歉。
“斐垣,妈妈知道你恨我没有给你一个富足的家庭,但不要这么伤妈妈的心可以吗?!我只有你一个希望你!你是我最后的依靠了!斐垣!职业棋手听着风光,但你知道上培训班请老师要多少的钱吗?!妈妈把两个肾全部卖了也供不起你啊斐垣!而且职业这条路是这么好走的吗?妈妈不想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林语抱着斐垣哭得声嘶力竭。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
“斐垣,要怪,就怪你没个有本事的爸爸,怪你爸爸那么狠心把我们娘俩扔下不闻不问不管不看,要恨,就去恨他!如果你有一个好爸爸的话,不管什么,你都能去做了,知道吗?斐垣。”在斐垣没看到地方,林语勾着一抹笑,幽幽地对着斐垣说道。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斐垣对着她保证道。
就像林语说的那样,只有读书才是他唯一的出路,职业棋手不是百分之百就是百分之零,他们家赌不起。
斐垣没有告诉林语,他不在乎能不能成为职业的棋手。
他只是喜欢,并且,能挣钱。
和天赋,和未来,和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只是单纯地……他不想他妈那么累。
爱好不爱好没有关系的,你不喜欢,那我就不玩了。
我想让你轻松一点。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