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派你们来的。”斐垣没有睁眼,三个大男人虽然轻手轻脚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们满身肌肉压出的体重在那里,再轻也轻不到哪里去。
一听斐垣说话,全身的鸡皮疙瘩就竖起来了,大脑疯狂地叫嚣着让他们逃跑,但身体愣是不敢动。
“是、是城东的陈老大。”身体越发的冷,大脑像是有铁棍在里面又是戳又是搅似的疼,且晕。
十进宫练出的一身滚刀肉也在这样的条件下变得毫无价值。
肥油又腻又滑,但是在锅里熬煮过的油炸,不仅缩水几十倍,而且脆,稍微一碰就成了粉末。
大城市里的煞气和怨气几乎分分秒秒都在产生,稀薄的煞气和怨气只会给人郁闷烦躁紧张的影响,但这个房间里,因为斐垣的集中而被拖来煞气和怨气浓郁得哪怕是普通人都有种“这个房间的灯光时不时不够亮”的错觉,尤其是吸收中途被打断,身体吸收煞气和怨气的频率维持在一个低频率,深沉的负能量散不去,他们能好受就真的有鬼了!
“没问他,身后的人是谁?需要我再问清楚一点吗?谁给的钱?”斐垣不再从外面抢煞气,房间里雾气满满被他吸收,绑匪三人组心头沉甸甸的石头也渐渐松快了一点。
为首的男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被斐垣碾过的五官疼得他直想抽气。也是怪异,刚被碾过的五官麻木得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现在又刺疼刺疼像是疼痛被放大了四五六七八九倍,疼得额头上汗水哗哗往下挂。
“这个、这个我……”
斐垣睁开了眼睛,打断了他们的吞吞吐吐:“去自首吧。”
没必要了。
不需要了。
谁会拿钱要他的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虽然是让他们去自首,但三个男人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前的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作为滚刀肉,进几次局子再正常不过了。该怎么避重就轻地说,他们早就有自己的一套经验了。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三人齐齐鞠躬,忙不迭地就跑了,只是出门的时候,很轻很慢地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希望不给斐垣带来哪怕一分贝的噪音。
蓝色的清洁工工装上,黑红的丝线一闪而过,蛇一般地缠住了他们的身体,但没有人发现。
三根若有似无的丝线乖巧的绕在斐垣的手里,斐垣一个个地往上加技能。
“你们是好孩子吗?”斐垣自问自答道,“不,不是的。你们都是讨人厌的坏孩子。”斐垣痴痴地笑了起来,倒在沙发上,随意拨弄着那几根丝线。
斐垣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林语也会抱着他,和他说着好孩子是要怎么样的。
乖巧,懂事,听话,体贴人,善良,富有同情心,乐于助人……
虽然她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斐垣,但斐垣是真的照着她说的那些去努力成为一个好孩子的。
可惜的是,到了最后,这些也都是她一点点地毁掉的。
【斐垣,你要抢回来。你是斐程峰的儿子,他的钱有你的一半。斐睿安把他抢走了,你该去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四十岁的林语这样对着十八岁的斐垣说道。
斐垣不想,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的道德观不允许。
于是,林语就把他的脊梁掰断了,腿打折了,膝盖敲碎了。
【斐垣,如果你还是我的孩子,就去抢,把我的东西,替我抢回来。】
低垂着脑袋的斐垣走进了斐家的大门,雍容优雅的常月笙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把将他彻底打碎了。
斐垣捂住了自己那只似乎在疼痛的眼睛,表情很奇怪。
十八岁的时候,常月笙对他说:斐垣,你真贱呀。
二十八岁的时候,常月笙对他说:垣垣,只要你好好的,我的命你拿走吧。
人真是奇怪呀。
“婷婷小朋友,你高兴吗?”斐垣喃喃地问,然后又喃喃地答道,“你必须高兴。”
魂飞魄散重新回到天地之间的方婷婷不会再给他答案,但斐垣从来也不需要答案。
世界上大部分的问题,都是不需要答案的,也没有答案。
所以,我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了。
【斐垣,你真的高兴吗?】少年清朗担忧的声音惊醒了他。
斐垣啧了一声,觉得季淙茗有点烦人。
“嗯,又有一点点讨厌你了。”不过看在你很可爱,让我很期待的份上,下一次,再见吧。
想到这里,斐垣给林助理打了一个电话,没等他惊讶,开门见山地就说:“把季淙茗的资料给我。”说完就挂断了。
林助理看看黑屏关机的手机,又看了看,浑身发寒。
斐垣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能……怎么能……
林助理找不出形容词,但手颤抖得很厉害。
林语没再找斐垣,她受了很大的惊吓,从斐垣那里逃走后,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医院浑浑噩噩了好几天,关于斐垣的一点消息,还是从校长老师那里得到的。
斐垣是清燕的苗子,他没来考试,老师都急疯了。林语还沉浸在斐垣不要她的茫然恐慌中没缓过神,听到斐垣没去考试,心里空荡荡的,但同时她大致也猜到了什么。
斐睿安动手了。
自己的儿子什么样,林语再清楚不过。她虽然没有养过他,但他的事情,她一件不落的全部知道。
睚眦必报偏执的性格像极了常月笙,知道了救他的斐垣就是斐程峰的儿子,他一定会气急败坏。
不仅是多了一个抢财产的人,还是一个把他当成了踏脚石的杂种!他怎么可能会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地对待斐垣。
只是林语没想到他能这么狠,直接连高考都没让斐垣参加。
林语有些茫然地躺在病床上,发烧了几天的嗓子沙哑粗糙得厉害,她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痛快,只觉得茫然。
她忘记了,斐垣保送的事情是她安排断送的,哪怕斐睿安不出手,她都是准备让斐垣落榜的。只是生病的身体让她的反应很慢,痛快和难过的情绪传得也很慢。
“不用报警,斐垣就是闹脾气了,这两天我身体不太舒服,他照顾我呢,谢谢老师的关心,再见。”她扔了手机,无知无觉地又睡了过去。
梦里,小小的斐垣仰着小脸伸着胖嘟嘟的小手喊她妈妈,要抱抱。
“斐垣……”她哭着抱住了斐垣小小的身体。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多好呀……
哪怕,你不是常月笙的孩子,不是斐程峰的孩子,妈妈都会一直一直爱你的……妈妈会很爱很爱你的……
“你必须死,斐垣,你必须死……”别怪我,要怪就怪常月笙,是她把你生出来的。妖怪就去怪斐程峰,都是他垃圾!
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流出,淌湿了枕头。
我没错。林语对自己说。错的是常月笙和斐程峰,是他们行太狠。
我,宝宝,我们没错。我的宝宝,他是最无辜最可怜的。
宝宝,妈妈好想抱抱你。
斐垣,杀了常月笙和斐程峰后,你去死吧。下辈子,下辈子我再给你当妈妈。我用下辈子补偿你,好不好?
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林语身体好了大半,斐垣的模样又浮现了在她的脑海里。
“斐垣,你怎么就能这么不听话了呢?”恐惧褪去,林语又开始生气。她生斐程峰的气,也生斐垣的气!
你该去和常月笙互相厮杀才对,这是你出生的价值。
你该去和常月笙互相折磨才是,这是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回报。
“我养了你这么久,斐垣,你该听话的,养条狗还能给我摇摇尾巴逗我开心呢,斐垣,你不能这么没良心。”老小区她已经不敢回去了,林语的自尊心很强,她受不了别人在背后对她的指指点点。
而且那老小区又破又小,周围全是没见识没出息的下等人,自诩和他们都不同的林语,如果不是为了在那样的环境里能更好地培养斐垣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去那里忍受那么多年的。
林语很漂亮,也很聪明,在斐程峰那受够教训后,她很快清醒了过来,利用自己的脸和身体,穿出了一条路。
斐垣说得没错,常月笙当年让她离开的时候,给了她三百万。零几年的房价没那么吓人,三百万够在江市买一栋小别墅,还有些许富余的。
常月笙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就是她当年给出的这个钱,让林语收买了医生和护士,用斐睿安换走了斐垣。
常月笙很好,她什么都好。头脑聪明,高材生,校园女神;她还很美,她的美凌厉又霸道;她还有钱,高知家庭,九几年说买豪车就买,说买别墅就买,甩手给钱让人滚,几百万眼睛都不眨。斐程峰也听话,被发现了一次后,就被牢牢地捏住了十多年。
但那又怎么样呢?
再聪明,养了别人的儿子也还沾沾自喜,再漂亮,斐程峰还是忍不住偷腥;再有钱,也不过是为她的儿子做嫁衣。
林语不自卑,她一点都不自卑,起码面对常月笙,她的态度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她恨常月笙,同时也瞧不起她。
你有那么多东西,但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是比不过我,你还是输给了我。我会让你输的,我会让你输得更惨一点的。
林语将脸边的头发拢到后面去,得意自满的神色淡去,很快镜子里的人就多了柔软但不失坚韧的骄傲。
我很脆弱,但也很坚强。林语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么说道。
常月笙却捏碎了一朵花,手机里眼线的报告声还在继续,但常月笙已经听不下去了。
“斐程峰呢?早上股东会议上一声不吭,见了林语就有吭气的时间了是吧?!让他现在就给我回来!不回来以后就别回来了!”
“妈,你别生气,肯定又是那个女人拿小杂种的借口去找他了,爸那人你也知道,耳根子软,听不得人惨。”斐睿安劝着常月笙,让她消消气。
“我不生气,我才不生气。”鲜嫩的花汁从她的指缝间低落,压制着愤怒地眼睛越发的黝黑,“安安,你找的人不靠谱,以后别和他们混在一起,有事情交给妈妈就可以了,这些事情你不需要操心的。”
常月笙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温柔地看着斐睿安:“那个小杂种不值得把你搭进去,以后,和他有关的事情,你不许插手。”虽然是命令的口吻,但是常月笙的语气却很轻很温柔。
“我不舒服。”斐睿安扭着头愤愤地说,“我不舒服!”
常月笙拿过小桌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手,有些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让人讨厌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个去讨厌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不要把自己和那样的人拉低到一个层次,知道吗?”
她的安安,只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有她去操作。
“安安,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她温柔地安抚着这个倔强的叛逆期少年,“你会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不该拿的,她不会让任何人碰一丝一毫的。
斐睿安做事冲动,靠着一腔怒火,虽然有她的人在后面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做母亲的,心里总会有忧虑的。
“妈,我就是气不过。你对爸还不够好吗?!他为什么要出轨?!”
“因为他贱。”常月笙的表情扭曲着突然就变得很狰狞,但想到眼前的是她的宝贝,她很快又控制住了,“安安,你爸爸他下贱,但你不会,你是我的孩子。你会成为一个优秀快乐的孩子。至于那个小贱种,他继承了你爸爸下贱的血,他的妈妈,也是个下贱的,生出的他,一辈子都是个下贱胚子。”
“所以,你别和那样的人计较,那样只会降低了你的层次,知道吗?”
斐睿安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妈,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我打答应了陈广涛玉霓坊的一套房子。”斐睿安有些不安的说。那天怒火上头,他顾不上别的,有些胡言乱语的意思在里面了。事后想想,他又有些后悔。这段时间江市严打,陈广涛——那天的那个胖男人,身陷麻烦,暂时没听到什么动静是和斐垣有关的,但他从昨天开始,心里乱乱的,有些慌。自己也说不出来是哪里让他慌乱了。
“我知道,我前段时间找过他了,有说过让他下手轻一点。废条腿就够了,要命现在还不至于。玉霓坊的房子我会让人划给他的。”常月笙没多少惊讶,反而语重心长地对斐睿安说,“安安,这些事情你别管,妈妈不会让人从你这里抢走一丝一毫的东西的。”
“妈,你真好!”斐睿安撒娇似的缠在常月笙的身边,不再说那些让人心烦的话题,而是说起了学校里的趣事和以后的发展问题。
常月笙和斐程峰虽然都是医学博士,家里涉及的行业也都和医药医疗行业有关,但斐睿安对医学没什么兴趣,他喜欢玩,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
常月笙也不强求他一定要干什么,喜欢音乐就给他找靠谱的好前辈,喜欢体育就找人教他振作的锻炼运动方法,喜欢艺术就带着他去拜名师,哪怕昨天斐睿安说要学管风琴今天就要学扑克,她都会笑眯眯地让人去造个房子定制管风琴,一边找人去赛场上找专业玩扑克的老师来让他跟着学。
只要斐睿安能够高兴就好了。能不能成为一个商业奇才,常月笙不关心,反正她有钱,哪怕斐睿安什么都不会,她也会请职业经理人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斐睿安只要能照着他高兴的样子活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太阳就可以了。
她的安安,只要幸福就好了。
父亲给他取名睿安,希望他既有智慧又能平安,她没有那个高的要求,只求她的安安,一生顺遂。
“叮——”
“叮——”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林助理按掉又响按掉又响,偷偷瞥了一眼低头看资料的斐垣,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接。”斐垣头也不抬,平淡的样子差点让林助理以为刚才听到的声音只是个幻觉。
但确实不是。林助理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对面那种趾高气扬的霸道让林助理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种理所当然的使唤口气,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林助理是吧?我记得你那里有斐垣的联系方式,你和他联系一下,明天早上九点,让他到清源街的茶楼等我。”常月笙平静地吩咐道。
林助理拿着手机,听着听筒里滴——滴——的挂断提示音,几乎要将脑袋低到地板下面去,心里叫苦不迭。换做是半个多月前,他会因为得到了向董事长表现自己的机会而欣喜不已,但现在——
工作可以不要,但命不能没,林助理还没那个胆子对斐垣说三道四的,他只能小心再小心地把常月笙的意思组织成一种极其委婉的语言转告给斐垣。
“斐垣少爷……”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斐垣就打断了他。
“我知道了。”
一时间,豪华套间的会客室里,只有纸张沙沙的翻动声。